皇城内一片肃然,各处宫殿要卡,皆有重兵把守,其间更有卫队往来巡视,八部禁卫层层包围,几乎将一座城锁得水泄不通。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屋内淡淡的色调,塞满架子的藏书,不像皇室,更像书香门第。
两人高的书架旁边,丝绸帘幕已被拉开,墙上是一幅巨大的皮质京城地图,将城中的每一处巷弄,每一间房,都标示得清清楚楚。
赵匡胤此时就在地图前站着,伸出手去,仿佛在通过这地图,触摸到城里的各个角落。
这时,珠帘微动,转头看,一个绝色美人笑吟吟进来,御书房的灯光在这一刻,竟仿佛黯淡下来。
紫色的华袍在她身上,却只能让人更去注意她柔美的身姿。然而她的脸,却比她的身姿更美。即使赵匡胤知道,她身上的紫袍,是请了牵丝坊的戏大师,用波斯的金线编成的奇迹,他也只愿将全部时间,用去看她的脸,一刻不愿移开。
香妃一笑,倾国倾城。
进来的正是香妃娘娘,举国皆知的,最受皇帝宠爱的女人。但人们不知道的是,香妃娘娘还会煮菜,而每一个吃过她的菜品的人,都再忘不了那个滋味。
香妃看见赵匡胤直愣愣看着自己,虽早已习惯,但还是有些微羞。她手中端了琉璃碗,一步步走到自家男人身前,柔声道:“大哥,人家煮了银耳羹,喝点吧。”
“嗯。”赵匡胤接过碗,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香妃玉鼻一皱,娇嗔道:“喝不喝嘛。”
赵匡胤赶紧举碗喝了口,又喝一口,最后咬了片银耳到嘴里,才赞叹道:“香香做的,果然香甜。”
甜的又何止这碗羹?两人之间,纵然十几年过去,也还是香甜如故。
美人瓦尔,糯糯道:“好啦,夸那么多年,不腻呢?”
“不腻不腻,都是真心话,诶,等等,让朕喝完先。”
香妃白了他一眼,等他喝完,再接过琉璃碗,拿块手绢给他擦嘴,一边问道:“城里怎么样了?”
“碗放着吧,让人来收。”赵匡胤接过手绢,顺带在香妃小手上摸了摸,“天策营已把一千乌锐军吃掉了,正在青龙像下打扫战场。”
“周将军带兵,确实厉害。天策营近千人,竟都至少开了两处密藏,当时我们三个都吓一跳呢。”
“周通练兵有一套,人也忠心。”赵匡胤擦了嘴,走回到地图前,一指东边的大片屋宇,“但现在,最热闹的还是这里。”
“贵人坊?”香妃放下琉璃碗过来。
“嗯,那边现在可热闹得很。张翰这手‘愿者上钩’,鱼饵下得太大,各路牛鬼蛇神都会忍不住咬钩,就看他这鱼杆子硬不硬了。”
“这么多士族名流,全都放出去,会不会太狠了?里面还有些亲戚呢。”香妃蹙了眉,心里有些不忍。
赵匡胤见了,温声安慰她道:“没事的。几个老人看得明白,那些亲戚也不是不懂事的,拖家带口的,想明白了,自然会据守家中。真正会被引出来的,只能是那极不安分的。既然如此,朕就搭个台子,任他们去演,演砸了自然有人收场,十二楼盯着呢。”
香妃点点头,看看地图,又叹道:“明天,京城里怕是要少很多人了,也许还有些熟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赵匡胤见她难过,又是心疼,想起刚刚传来的消息,笑道:“说来有趣,今夜有几个小家族的表现,倒是出人意料。”
“嗯?”
赵匡胤伸手在图上轻点几处,道:“宁家书斋,郑家当铺,崔家武馆,梁家烧饼。”
香妃顿时噗嗤一笑:“噗,哈哈,这梁家是做烧饼的?”
“嗯,梁家开的酒楼,烧饼是京城一绝。四家都住在贵人坊边缘,平日应该有些往来。但就是这默默无闻的四家,居然两天前就将一众家眷都送走,今夜更是合在一处,着实出人意料。十二楼来报,说‘妖刀山’邢山也加入他们之后,左突右转,杀得是风生水起,不愧是卖烧饼的。”
“你这人,又关烧饼什么事了。”香妃笑着,突然想起来,问道:“等等,是不是宁毅的那个宁家?”
赵匡胤点点头,感叹道:“这小子才十岁,如果真是他在安排,确是个天才。”
“那请来做官?”
赵匡胤却摇头道:“太早了。这小子显是看懂了这局,不过他一直在兜圈子,那犹豫的样子,估计是想不清楚张翰站哪边。他也不想想,若是连朕的丞相都不向着朕,朕还拿什么坐这江山?”
香妃看着他那有些豪气,又有些赌气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喜欢得笑了出来。轻轻走过去,被赵匡胤抱住了,在他怀里蹭蹭,就腻在那了,柔柔地责怪道:“他还是个孩子呢,说太过了。”
“所以朕才说,太早了。再等些年月,将他好好历练一番,以后让他来给晨儿当左右手。”
香妃听说到自家孩子,也是一脸幸福,但随即想想,笑容又慢慢淡了些。
她抬头道:“大哥,我早说过,晨儿坐不坐皇位,其实都没关系的,我只想我们一家好好的。可你一直坚持,我也就随你,但我们真的要这样对光义吗?他毕竟是你弟弟啊。”
赵匡胤听完微微沉默,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晨儿才刚出生。光义早已淡出朝堂,你若一心觉得他有威胁,慢慢去磨就是,何必那么急呢?”
这时,赵匡胤突然出声道:“晨儿还好吗?”
香妃一愣,答道:“刚刚让老四送去他外婆那了。”
赵匡胤点点头,沉吟一会,才道:“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光义王,不能留。”
“可。。。”
“朕自有朕的理由。”
气氛变得沉重。
好一会,香妃才叹道:“好吧,我听你的。但这次只有我陪你,老孟和丹丘,他们都不会插手的。”
“朕知道。这些勾心斗角,他们素来不喜。光义王的事,不需他们出手,朕会安排。”
赵匡胤松开怀中的爱人,又抓住她一只手,牵着她走过去地图前。
目光游走,停在南边。
香妃看过去,是禁军营,问道:“光义会策反禁军?”
“不会。”赵匡胤肯定地摇摇头,“他使唤不动那群硬骨头,顶多只能让禁军按兵不动。他没有大军,又要入皇城,那么,首先就在这里!”
手指滑动,顿在武阳门处。这是皇城之外的第一门,赵匡胤仿佛都能透过地图看到,三千乌甲,铁流滚滚冲向城门的气势。
不知觉地,赵匡胤呢喃道:“弟弟啊,棋盘已经摆好了,你会在哪落子呢?”
灯火中,香妃看着爱人狂热的脸,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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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阳门。
皇城之外第一门,与京城四门同高,如一头巨兽,紧闭着嘴,在寒夜里巍然。
城门楼顶,一人安坐于黄色琉璃瓦上,书生打扮,身旁放着一笔、一砚。朔风从背后吹来,稍稍掀起儒袍的衣摆。书生静静看着远处混乱的京城,淡漠又迷茫的脸,在不时爆起的火光中明灭。
丹丘生!
只因这三个字,城门之下,三千乌甲铁骑止步不前,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已经静静等了有半刻之久。
图兰抬头看着那道淡淡的身影,心中有着无奈,但更多的是羡慕和崇拜。武者的最高峰,一人安坐,万夫不前。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达到那种境界?
“将军。”
“嗯?”图兰转过头,眼前是一张年轻又坚毅的脸。
是塔古都,王上特别安排进来的小子之一,天赋过人,但身上毕竟还带些稚气,即使他拼命把自己的脸变得坚毅成熟,在老兵面前,也是一眼便知。
“所以才让他们去见见世面啊。”图兰想起出发前王上的话语,“他们是大辽的未来,图兰,你把他们带出去,也要再带回来!”
回想着王上的重托,在想到这次的任务,图兰一阵恍惚。
“将军?您怎么了?”
“啊?哦,没事,我没事。”图兰从思绪中回转,“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就绪了,只能您下令。”
“好。”图兰一挥手,“传令,攻城木上来!”
“是!”塔古都转身向后阵中去。
图兰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背影,看着三千肃然的乌甲。
“这群小家伙,都是大辽的未来,此次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把他们带回去!有他们,大辽就有希望!至于武者巅峰。。。”
回过头,楼顶的书生仍旧漠然,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动作。
“等下辈子吧。这辈子,就交给大辽和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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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府,气氛愈来愈凝重。
贵人坊中暗潮涌动,越来越多人往这汇聚,名宰张翰的府邸,此刻已是各方焦点。
庭院中人影奔忙,张府家丁四处去传递消息,护院保镖人等,则急着赶往各处要卡增员。这边刚刚传来消息,说东侧门稳住了,没来得及喘口气,那边又突然喊着北门要人,顿时又是一波人跑向北边。
这时,有一群人从西边过来,纷忙的张府人都拿眼看,见有家丁带着,知是附近新投过来的,就不再管,各忙各务。
这群人风尘仆仆,一半人身上都带了伤,手放在能随时拔出兵器的位置,显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大战,连杀气都还未完全平息。当先一个胖子,太阳穴微微鼓起,一双胖手上满是血,非常惹眼。
但更显眼的,却是众人之中的那个小男孩。周围都是高大的壮汉,小男孩矮矮的身形顿时突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简直要萌煞人去。
可惜此时张府外喊杀声不断,城北的大火,更是烧红了半个夜空,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自然没人多去留意这孩子。最多看上几眼,心中奇怪这怎么有个孩子,也就继续去忙。
小男孩自己却完全没有卷入是非的自觉,大眼睛左看右看,小手紧拽着身旁布衣男子右边的衣角,跟着父兄慢慢向前走。一个老人跟在他身后,背挂张大弓,显是保镖一流。
这时,前面过堂里穿出来几人,当先一个汉子见了那胖子,顿时吃惊道:“郑老板!”
“咦?徐老弟!你也来了?”胖子见了熟人,便寒暄几句。
那汉子又道:“郑兄辛苦过来,且去大厅里休息一阵,老弟我来早一步,就先去前头支援了。”
胖子也不多留,连道:“且去且去,我等缓了这口气,也就过来。”
汉子点点头,又对其他诸人一抱拳,目光在小男孩那里微微一顿,便又转开,提着一杆带钩的奇怪金色长枪,就追上同伴往西大门去。
西侧大门,局势僵持。
门前空地上,张府一方的高手站定,结成网一样的战阵,战阵背后就是围墙。本不甚高的围墙也被利用起来,藏住了内里的凶险。手持弓箭暗器的好手隐在墙后,若有敌人跃墙,必是一番痛打。
大门对面,本是条宽大的白石街,两边一顺溜的白石杆子上,高挂着桐木做的精致灯笼。往日一到夜里,灯笼之中,会自动亮起点点火焰,便如群星搭起的桥,飞架在白玉河上。这是两年前,张府的大公子托孟先生设计,由“土行孙”石峻亲自搭建的,是他给父亲张翰的一份寿礼,皇上也来凑趣,将街道更名为“星河道”。
而今,原本高挂的灯笼全都被打下,只余下一大片的黑,不知多少人藏身其中。
张府的高手虽是结成战阵,但心弦一直绷紧,总是难受,时间一久,便可能支持不住,于是才要不断有人来替换位置。
辽国杀手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开始派人出来骚扰,行疲兵之计。
阴影里,一个黑衣客突然走出来,战阵前沿顿时都看向他,却见他嘿嘿一笑,随时撩了个刀花,竟又退了回去。众人还未松口气,另一边,又走出来几个人,也是挑衅一下,又再退去。之后又是几轮,皆是单纯的走动,一进一退间,不断勾动着张府一方的神经。
战阵之中,皆是来自各府的护院、保镖,平日并不曾一同演练,只是在几个张府家将的牵头下,才结阵成网,要说令行禁止,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大部分人都知战阵之重,在进退统一,见对面如此,也是强忍着怒火,稳住位置。但终究有几个脾气暴的,一下忍耐不住,就站了出阵去。
只见一个络腮胡子挥舞着手中的朴刀,虎目圆睁,气红了脸大喊:“辽狗!敢不敢来跟你爷爷一战!”
恰巧正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似是女子,看那络腮胡子怒到发指的模样,也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顿时咧了咧嘴,两手握着刀轻摇,一只脚抬起来,整个人像舞女一般,一连转了两圈,竟就在光暗相间的地方跳起舞来。
那络腮胡子见状再忍不住,身后的人拼命喊他也不顾,一提朴刀,“哇呀呀呀”的杀了过去。那黑衣人也不虚他,直接耍起双刀,锐芒相对,“乒乓”几下脆响。
两人在光暗之间对拼,络腮胡子实力竟也不差,刀刀具是运足了力,一刀刀下去,那黑衣人双刀不时被大力磕开,若非每次都靠着身体柔性,又多一把刀去拖延,早要败下阵来。
眼见络腮胡子占了上风,守卫这边的人却是心中焦急,谁知道下一刻,阴影里会不会突然杀出一堆人,乱刀劈出,将络腮胡子砍成碎片。战阵前沿,与那络腮胡子相熟的几个人,顿时就几步上前,要去将他带回来。
正在这时,黑暗里果然冲出两人,一把剑,一杆枪,下一刻就逼近络腮胡子面前,眼看就要刺中。络腮胡子也是早有防备,顿时刀上运力,将黑衣人推开,然后足下一踏,“乒乒”两声挡了枪剑,身子已经向后飞出,嘴里还喊道:“哈哈,想留爷爷?没!”
“嗖!咔!”
一道飞爪瞬息而至,正抓在络腮胡子肩上,他“门”字还没喊出,就被拖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的变化,让众人目不暇接,又见络腮胡子要被拖进阴影,本就站出阵网的几人顿时急了,脚步加快,就要去抢人。而战阵中央的几个张府家将也急了,须知这几人一向前,整个网就像开了个口子,对方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把网杀散,守卫一方将再无优势。
果然,那三人并未后退,反而冲过来,在后面,阴影里也一下跟出六七人,显是要趁机杀穿战阵。
张府家将已经绝望,一咬牙,就要挥手让众人压上去,在混战中拼个出路。
正在这时,忽然来风了,不是从北边,而是,从背后。
余光中,一个倒提长枪的汉子,像风一样从众人身边冲过,每一步都像飘在空中,完全没有停顿,只瞬息,就到了最前沿。
他没理会周围的人,直直从他们身旁冲过,然后长枪舞起,像在夜空中翻腾的金色浪花,波纹不断向外扩荡开去,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后,竟反杀穿了对面六七人的冲锋!
紧接着,浪花忽然消失,一道金色月牙闪过,先前抓住络腮胡子的飞爪已断成两截,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那汉子的枪头上,竟是带钩的。
汉子一拍络腮胡子的肩膀,说一声“杀回去”。
络腮胡子立时热血沸腾,大吼一声,挥着朴刀就要拼命。
正回身,整个人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顿住了。
只见那汉子踏步流星,一杆怪枪上下翻飞,金色浪花虚影环绕其周身,一步一闪光,带起数道赤红鲜血,只弹指间,就已连杀了数人,剩下的都被金光迫退。
络腮胡子看得都呆了,一时回不来神,被赶过来的友人接住。等回到战阵中时,脸上都还是懵的。
此时整个场面,一众人等,都被突现的使枪汉子震住了。不因他骇人的轻功,不因他救人杀人的气势,只因他施展那怪枪时,向周围扩散的金色波纹。
“呼,呼,呼。”汉子喘着粗气,显然刚刚的爆发,不似看起来的轻松。
他在那拄着枪,大门那边,一人拎着根赤铜棍子过来,问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兄弟是要突破先天了吧?”
“呼,呵呵,只是摸到一点而已,还差得远。”
那人叹道:“摸到一点,也是极厉害了。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徐军,将军的军。”
“认识一下,在下刘长云。”
“花红棍?!”
“呵呵,徐兄弟的枪可有名头?”
“钩镰枪!家传!”徐军握紧金枪,一脸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