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源等候已久,内心波澜已起久久不能平静,按耐不住,就要冲进藏经楼,不料吱的一声,僧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心源极力找寻,门又再次闭合。
僧人双手合十对着方丈开口:“悔明师傅要我转告方丈,精研佛法,无力抽身,望方丈恕罪。”
法慧方丈一听,望了心源一眼,目光游离长叹一声。
“小施主老衲已然尽力,还请小施主勿怪。”
心源此刻心胆剧烈,牙关紧咬,浑身颤动。
那僧人又对心源开口:“悔明师傅让我转告小施主:‘昔日柳云峰已死,有心皆苦,无心即乐。’”
法慧一听,眉头一皱,两道长眉也抖动起来,震惊非常,心想柳云峰和柳心源必是父子关系,然而一句话便斩断尘缘,让他十分振动。
心源猛地一下,仿佛被人抽干身体,无力到了下去,眼前一黑,不醒人世。
法慧急忙抱起,走进西边厢房,吩咐僧人看管起居饮食,随后踱步而出,忘了一眼藏经楼,叹息摇头。
深夜心源醒来,僧人端来斋饭,却无半点胃口,出门而去。
顺着小径拾级而上,风声呼啸,雪花吹得七零八落,心绪难平,望着皎皎明月独自感伤。
雪花无声滑落在脸颊,却冷在心底,一路从伏牛山北村而来,无论遇险如何都不曾有这般难受,直似一把利刃将心脏搅碎,痛的无法用言语表达。
大雄宝殿烛火摇曳,方丈法慧身披袈裟,身边一人正是悔明,年纪上轻,却心情复杂,五官俊朗,聆听训示。
“悔明你可记得当年来我寺情景?”
悔明一愣,望了望方丈显然没有聊到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弟子自然记得。”
方丈一笑,指了指殿外。
“你看,此刻风雪交加,不正是那一日情景么?孤苦无依,一心避世。”
悔明望了望殿外,大风卷的雪花乱窜,夹着赫赫风声,不由担忧起来。
“正是。”
细微的变化又怎能逃过方丈慧眼,莫测的一笑,注视着佛像。
“当年你来蔽寺,一心出家,老衲曾经说你情缘难断,不愿收你,谁知你却一连守候半年之久,最终感动法尘师弟,答应你出家。如今时过境迁,你的孩子已来找你,又与你当日情景一般无二,风雪之夜苦苦守候,老衲再问一次,你可曾放下否?”
悔明一听,噗通跪在地上,猛磕头,砸的地砖直响,额头也破了,声泪俱下。
“弟子素知罪孽深重,害的孤儿寡母孤苦无依,是以来蔽寺悔过,不想今日小子前来相见,弟子精研佛法多年,深知红尘劫数,不愿再牵扯其中,是以口中放心,心中却未曾放下,佛学:无心皆乐,有心皆苦。还望方丈大师指点弟子。”
法善望了一眼悔明,询问道:“痛么?”
悔明茫然不解答道:“痛。”
“既然痛为何不放下?”
悔明仰头而望,纳纳开口:“放下?”
法慧径自走到佛前,忽然跪在蒲团之上而拜,起身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可弟子疼痛虽在肉体,却源于内心,是以诸多方式也难以解脱!”
法慧悲天悯人,目露祥和,缓缓道:“放下即是解脱,你没放下何谈解脱?心源有心求见,你却视而不见,不见尚且放不下,见见又何妨?”
悔明一愣,忽然望着法慧方丈嘴角带着微笑,猛然间如打开了一个大千世界,急忙站起来神来,双手合十。
“多谢大师点化,没想到研学佛法多年,竟不及方丈几句点化。”
法善却摇头:“万物唯心造,一切因缘生。诸多苦难痛苦,只求身外解脱,反而难以解脱,心里放下便才是真正解脱。你虽学佛多年,却只是读而不去行,是以经学奥妙难以悟。”
悔明对着法善行礼后走进无边夜色中,此刻内心感受冷风刺骨,严爽之寒,月至当空,只有孩童哭泣之声,随着风声而来。
法善望着悔明离去身影,目中闪着智慧华光。
“父子之情溢于言表,然则芸芸众生,如何轻言放下?柳心源跋山涉水带着般若寺至宝伏魔金刚杵而来,企盼父子相见,骨肉相聚,今日促成此事也属功德。情由缘起,因果往复,法善师弟你的使命已经完成,阿弥陀佛。”
“心源你可还好?”
悔明已经走在心源身后。
心源一惊,急忙转身,见他泪光点点,遥遥而立。
“父亲!”
心源一下冲上去抱住,内心澎湃如奔流,多年的情感宣泄而出,都伴随着热泪而出。
悔明轻抚着秀发,望着儿子,迟疑着又不知怎的开口,也许多年的寺中生活已让他变得摒弃情欲思念。
“你,你娘过的还好吧!”
心源一听,抱头失声怒嚎,心胆俱裂。
“我娘养蚕织布,在去云州郡市集卖布,已经被东华上仙所杀!”
“什么?东华上仙!”
悔明震惊不已,望着那明月之上,呆滞的探寻。
“为什么?”
心源一听父亲口气变化,也知道他心中哀伤痛楚。
“听说是天蚕谷,母亲是玄狐。”
悔明一听到天蚕谷,如同晴天霹雳劈在头顶,猛地双腿一软坐到地上。
双眼爆睁,是啊!天蚕谷,当年众仙与天蚕尊者大战之事自己已然听说,而后背着柳家与花月奴成亲,然而父亲极力反对,便以性命相要挟,当时月奴已经怀孕,柳家势力又大,为了保全月奴和未来孩子,才在这般若寺中剃发出家,然而月奴已去,心源尚且年幼,只有精研佛法得到方丈首肯,才能研习般若金身,一旦到达十二重就是东华上仙也不在话下,然家族实力强大,我还是留在般若寺为好,免得父亲震怒,心源有危险。
两人就这么坐在雪地里,任凭严寒风雪,畅谈家中之事,母子之情,畅谈忧思之苦,母亲含泪,自己神伤的往昔。
心源以为就这样,父亲会随自己下山,从此天地广阔,也算相依为命。
然而悔明心中明白,儿子原来不易,不想大煞风景,徒增烦恼。
一夜无眠,畅谈甚欢。
不知不觉间,心源在悔明的怀抱沉沉睡去,无论怎样也有父亲在身边,从此不再是一个人,有了奔头有了前进动力。
清晨,梵音高唱,飞鸟相鸣。
最后一片雪花飞落在鼻尖,其中僧人开始清扫,心源猛地醒来,然而怀抱空空哪里还有父亲。
茫然起身,一封信却掉了出来,诧异的一愣,从雪地上捡起。
信封口并没有封,墨迹略干,遗迹洒脱飞扬,仔细看了一翻,忽然气的撕成碎片,洒落在雪地里。
放声大哭,鼻涕和眼泪化作一团,心神俱疲,倒在雪地里。
几名僧人忽听一声响动,即刻赶了上来,看到心源卧倒雪地,急忙扶进厢房,端了碗热汤。
心源像丢了心一般,愣坐半响,久久无话。
想起信中话语:“你我父子情缘已尽,我法名悔明,便是毁去往日尘缘旧事,今日虽初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然你年幼,姑且见上一面,也算了结,往后不可来寻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世间万物皆可弃唯有青灯伴古佛。悔明留字。”
方向法慧在房内听闻此事久久不语,正如自己不能忘却法善师弟一般,有情无情?
自幼出家,烧水做饭,种菜浇地,参研佛法,一路而来,法善、法慧、法尘本就是师兄弟在一起,然而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的师弟在选方丈之时却退却了,本以为他醉心佛法无暇分身,然则他心怀大愿,舍弃一切名誉地位,竟带着金刚伏魔杵和婴灵一走就是七十年,一生功过如流水,伴随着魔物守候,单这一分气节自己就汗颜,每每想起便如喉在哽,苦不堪言。
也许自己也应当做件与师弟比肩的功德,才能使心绪平静吧。
婴灵回归魔界,离乱将起,对,应当早做安排才是。
袍袖一挥,身影消失。
心源煎熬过三日后,决定下山,临行前来到方丈室外,只见门口两名僧人守护,也不多想转身离去。
室内法慧方丈庄严肃穆,禅堂、斋堂、起居室、藏经楼有名望的高僧都聚集而来。
法慧神色凝重,沉声开口:“近日本寺出了一件大事,法善师弟惨死,婴灵出逃,一名柳心源小施主护送本寺至宝金刚伏魔杵而来,然离乱将起,自今日起,本座便举行法师大会,选出一名有得之人,传其般若金身,以匡扶正道,诛灭邪魔!然则金刚般若晦涩艰深,纵然玄空方丈聪慧过人,也练至十一重,十分汗颜,自祖师创立此功,竟无一人能达到十二重,敝人也是难辞其咎,还望众僧齐心协力,选出良才才是。”
众多僧人正襟危坐,同时双手合十。
“我等谨遵方丈教诲。”
法慧望了一眼悔明,似在鼓励于他。
突听门外有人禀告。
“启禀方丈,方才那位小施主本来求见方丈,谁知已至门口却转身离去,似有告别之意。”
法慧白眉一皱,沉思道:“也罢,如若还未离去,自当好生照料,若已然离去,就虽他吧。”
“是,谨遵法旨。”
此刻悔明一听,條然色变,毕竟骨肉情深,如何放下。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由众僧相较佛法修为,寺内藏经楼藏经颇丰,又有禅堂,以示禅武双修之意。
晚间悔明被传唤而来,法慧手执经卷仔细研读。
半响过后才合上经卷,双目如电,直刺内心。
“心源施主身上所发妖气想必你以发现,然则历尽艰辛护宝而来,可见却无伤他之意,之人大欲恩爱离别,佛之大愿普渡众生,你可明白?”
悔明猛然跪地,挥汗如雨。
“弟子明白。”
法慧接口道:“魔道不死,众生难安,本寺以往都是高僧才有资格参研般若金身,眼下离乱将生,也顾不得许多,望你珍惜机会,为天下苍生造福。”
悔明声如洪钟:“弟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法慧满意点头笑道:“起来吧。”
悔明急忙起身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