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西京,古都洛阳城,静静地矗立在洛水之滨,巨大方砖和夯土构筑的厚实的城墙,引洛水而灌的宽阔护城河,三层重檐庑殿顶的华丽城楼,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城市的曾今和现在。
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洛阳城门外,被六月午后灼热的阳光刺得微微有些眯眼。他懒懒地靠着棵树,抄手站着。长发未束,在脑后用一根帛带系住,柔柔的垂在背后,搭在背上斜背着的剑匣上。
如果不是那一身粗布衣服和那个旧得不能再旧的剑匣,这一切看起来都挺像个样子的。
粗麻布的衣服极为普通,和那些山中猎户并无甚区别,倒是浆洗的极为干净,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没有;旧剑匣看上去都已经掉了漆,破破烂烂的,但是若是仔细瞧,上面的雕工倒是不错。衣服和剑匣看上去一点也不称,这让它们的主人看上去有些滑稽。那人个子高高,白白净净,无论是和那一身粗布衣服还是那个剑匣,看上去都极不相称。
慕云舒将剑匣的背带提了提,叹口气。其实他并不是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慕云舒慕云舒,自己做书生的老爹给起了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却逼着自己从小练武,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想起自己小时候,见得最多的情形,恐怕就是老爹月下独酌,然后巴巴地把自己摇醒了,红着双眼睛对他念叨着想当年慕家在武林上的赫赫威风。
可是这个当年,说到底,已经是自己的曾祖父那一辈了,威风早已消散殆尽,不仅自己,连自己的老爹都没有见到过。
所以当老爹红着眼睛喷着口水描述着当年的辉煌时,在自己幼时的心里,只种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遥远得完全没有真实感。
自己开始练武,仅仅只是为了重现那个遥远的幻影,自己也曾问过老爹,为什么他自己没有习武,成为大侠,光宗耀祖。
老爹的回答倒是一点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他说自己天赋异禀,是块学武的好料子。
至于到底是不是,那只有自己的老爹知道了,不过慕云舒对自己老爹的判断力一直心存疑虑,村子里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从小练武的人,老爹那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的话,谁知道真假呢。
唯一让老爹的话有点说服力的佐证,可能也有一点。十几年如一日,或半月或一月,总有只白鸽带着封薄笺飞到自家窗口,按老爹的话,上面写着的,都是他关心的武林大事。
武林大事,谁信呢?那些薄笺自己也看了不少,但是除了偶尔夹带些银票外,其余的事真的只能算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自己最终还是按照老爹的遗愿来到了洛阳。
可是,眼下站在城门外应该已经有一刻钟了吧,自己却丝毫没有想出进城的办法,只能在一旁抄着手看着进城的庞大队伍缓缓地移动。
两刻钟以前,自己也夹杂在这个队伍之中,磨磨蹭蹭挪了一刻钟了,眼瞧着快到城门口了,身后挑担的菜农大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脸担忧地说:“小兄弟,你怎么还背着刀剑进城啊?”
慕云舒纳闷:“背着刀剑不让进城?”
大叔用怜悯的眼神瞧了他一眼,说道:“前几天西京留守大人遇刺,所幸受伤不重,如今怀疑西京混进了辽国刺客。为严防刺客,除非有官府文书,所有带武器的都不让进城。”
慕云舒只好在远处瞧着。
不过仅仅一会儿,他发现了个问题。
有几个大汉,各个佩剑,看上去似是江湖人士,走到了城门口,却连稍事停留都没有,城门口的官兵却也视若无睹,就这样放他们进了城。
慕云舒微微眯了眯眼,瞧这架势,似乎那禁令盘查的并不严格?
想了想,慕云舒决定试一试,迈开步子,大踏步走向城门。
不过,将将走到吊桥,两柄长枪交叉架在眼前,不远处一个虬髯的彪形大汉一声怒吼:“站住,谁人胆敢擅闯西京?”
眼见周围迅速聚集了不少士兵,慕云舒脑内飞转,寻思怎么才能应付过去。
虬髯大汉两三步就走到慕云舒面前,声声如同雷响:“你是何人,胆敢佩剑入城,可有文书?”
慕云舒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在下同方才那些兄弟是一道的。”
“胡说!”虬髯大汉的胡子仿佛都要翘了起来:“那些都是慕容府的护卫,有慕容世家管事在城门口候着,你呢?”
慕云舒瞟了瞟远处,果见那对大汉尾随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管事模样的人,想必是方才一直在城门后候着。心内暗暗道苦,自己怎么就没注意这些。
眼瞧着虬髯大汉就要下令捉人,慕云舒左手已经暗暗轻放在背后剑匣的机括开关上,只怕一会儿真得动起手来,怎么着也不能被逮着啊。
“校尉大人,这位少侠,也是有人接待的。”
面前虬髯大汉的怒火,瞬间灭的很彻底。
慕云舒回过头去,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就停在身后不远处,一位着宝蓝色锦丝袍子的公子刚刚下车,仪态优雅地理了理袍子,对着二人抱拳施礼。
那人衣着华贵,不过没有佩戴兵器,只在腰间斜斜的别着把扇子,一身世家子弟的纨绔气息,不过个子还算高,身材看上去像是练过武的,不似那些酒囊饭袋般文弱,。
慕云舒皱了皱眉,来人着实让自己喜欢不起来。尤其是那张脸,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真真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虬髯大汉忙不迭回礼:“原来是慕容公子,敢问这位少侠是贵府客人吗?”
被称作慕容公子的人笑着回礼:“确实是,还有劳校尉大人放行。”
校尉的顺水人情倒是做的很快:“既然是慕容公子的客人,那就不必盘查了。”语毕,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容公子双眼微弯,笑着对慕云舒道:“少侠可介意同车而行?”
“介意!”
语调坚决,拒绝地毫不留情,不过却不是慕云舒说的。
慕云舒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慕容公子略有些尴尬,不过面上神色如常,笑着对车内道:“为何?”
车内的声音清丽,宛转如同黄莺:“未出阁的世家小姐,怎能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听得出是位娇贵的世家千金。
慕容公子大笑起来:“兄长倒是希望你能同男子共处,早日嫁出去才好。”
车内人明显恼了起来:“弘哥哥,我要告诉母亲去。”
慕容公子笑道:“那倒是好,母亲最近还让我留心替你好好选选夫君,若是告诉了她,说不定她也巴不得呢!”
车内传来跺脚声:“弘哥哥,你若再说,我可就恼了。”
慕容弘笑笑,也不再答话,低声吩咐了车夫几句,便挥挥手,让马车先行。慕云舒只是斜眼一瞧,原来马车后面庄丁、护卫、丫鬟、婆子还跟着一大队,真是大户人家的虚浮做派。
不过那个慕容弘倒是知书达理,抱拳示意,同自己并肩而行。
走入城内不远,慕云舒抄起双手,说道:“我原本以为,富贵人家的公子,是不会放弃车马选择步行的。”
慕容弘此刻正拿着扇子在手中把玩,听着这话倒是愣了一愣神,片刻,“唰”一声打开折扇,讪讪道:“在下原本以为,少侠好歹应该先道个谢。”
慕云舒倒也不恼,依旧抄着手:“那就多谢了。”
慕容弘摇摇扇子,笑道:“举手之劳,少侠客气。”
慕云舒将肩上剑匣背带提了提,说道:“你看,其实你也不是特别在意我是否道了谢,是不是?”
慕容弘又一愣,就这么一愣神间,慕云舒已经拐向右边大道。
慕容弘倒没有追上去,只是缓步走到道口,轻摇折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慕云舒又回到了道口,看到不远处的锦袍公子,眼睛微微眯了眯。
慕容弘的笑脸依旧灿若桃花:“少侠回来的好快。”
慕云舒嘴角微微抽了抽:“你怎的知道我会回来?”
慕容弘合上折扇,微笑道:“那条大道两侧全无岔路,皆是坊墙,尽头只有码头。少侠若是要去码头,方才就不会费尽心机想混入城门了。”
慕云舒无语望苍天:“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慕容弘桃花眼微弯:“万一少侠真是去码头的呢?”
慕云舒心里暗暗把眼前人骂了个酣畅淋漓,嘴上却没法说出来,于是转身又沿着大道向前走。
身后慕容弘几步赶了上来:“少侠可是第一次来洛阳?”
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慕容弘又摇开了扇子,问道:“那少侠是要去哪儿,洛阳城在下熟得很,倒是可以带个路。”
“镖局。”
“镖局?”慕容弘蹙着眉:“洛阳镖局倒是不少,不知想找哪一家?”
慕云舒淡淡道:“我只是想随便找个镖局,我想慕容公子应该不会想跟过去的。”顿了一顿,加了个重音:“是吧?”
明显的敌意。
换做是自己,恐怕早就翻脸了吧,慕云舒心里暗想,这个慕容公子一直这么纠缠,八成是认出了自己背上的剑匣,想不到慕家百年未出江湖,竟然还有人能记得。
果然慕容弘脸上僵了僵,不过倒是好脾气的没有翻脸,只是笑着道:“这条大道向前走过两个道口,东向行不过百步,镖局倒是有四五家,若是少侠不满意,沿街接着走,还有四五家吧。在下还有些事,就不陪少侠了,只是不知少侠名号?”
“慕云舒。”慕云舒不愿同他多打交道,只好报上名字好让他快点离开。早在路上就听闻慕容世家经商足迹遍布天下,想自古以来无商不奸,说不定对面那位满脑子的算计,自己惹不起还是躲远点吧。
绕过几条街,看着手上的薄笺,除了那几句暗号,就只有一个“零珠碎玉”的店号了。
问了几个人,顺着众人的指示慕云舒走到一栋朱漆画栏阁楼前,若不是门口挂着“当”字大旗,只怕自己怎么也没法联想到,这个挂着“零珠碎玉”招牌的奢华阁楼,竟是一家当铺。
店里人来人往,看上去生意不错,慕云舒走了进去,立刻就有个小厮迎了上来:“少侠可是来典当的?”
慕云舒颔首。
小厮喜笑颜开:“不知少侠典当何物?”
慕云舒掂了掂剑匣:“就这个。”
小厮依旧笑着:“这个剑匣小的不太拿手,少侠还是请我家掌柜的相看吧。”说着将慕云舒引至正中的柜台处。
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脸皮皱的和松树皮没什么两样,此刻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问:“小六子,这位少侠要典当什么啊?”
小六子忙答道:“掌柜的,是个剑匣。”
“哦。”那掌柜坐起身来:“少侠可介意老朽仔细看看?”
慕云舒解下剑匣,递了过去。
掌柜眯着眼睛翻来覆去将剑匣审视了好几遍,又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半晌才开口说道:“这剑匣可是名家之作啊,如此珍贵之物,老朽不敢就收,还得我家主人看过才好,少侠可愿意跟老朽去后院一趟?”
慕云舒拿过剑匣,系好背带:“当然可以。”
小六子忙打开了柜门,请慕云舒进了柜台,扶着颤颤巍巍的掌柜,引着慕云舒向后院走去。
掌柜把慕云舒引到后院,朝院门口侍立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便和小六子两人躬身退下。丫鬟将慕云舒引进院子,先行进屋通报。那后院不过小小一个院子,四面院墙,内里竹林滴翠,将一间小小屋子半遮半掩。慕云舒捏了捏手中的薄笺,走到屋前,尚未敲门,就听得屋内宛转女音:“门前可是来典当的公子?”
慕云舒答道:“在下特来典当剑匣。”
“当值多少?”
“千金难买。”
“剑匣已是如此金贵,不知匣内是何名剑?”
“只有宝椟,尚缺明珠。”
“明珠易求,不知公子能开何价?”
“椟本有珠,奈何失之,姑娘可曾见否?”
“虽未曾见,却曾听闻,公子可愿一寻?”
话音未落,一名个子娇小的女子纤手轻启朱门,躬身行礼:“公子请进。”
慕云舒走入门内,那女子只是行了个礼,便躬身阖上了木门。
“公子请坐。”
慕云舒顺着声音侧过头去,珠帘后端坐一名女子,带着一个半面面具,只露出樱樱红唇,不过从如黄莺般宛转的声音看来,应是位年轻的女子。
慕云舒坐下,一旁丫鬟便倒上热茶,行了礼,躬身退回珠帘后。
慕云舒端起热茶,刚喝了两口,珠帘后女子便问:“可是慕少侠?”
慕云舒点点头。
女子在珠帘后起身行礼,笑道:“小女子方青箬有礼了。”
慕云舒回礼:“方姑娘,就是你同我一直通信?”
方青箬扶着丫鬟走出珠帘,说道:“慕少侠可是需要证据?”
慕云舒不说话,又品口茶。
方青箬侧头对丫鬟轻声说了两句话,那丫鬟便从珠帘后的妆奁内取出一小叠信笺,轻放在桌上。
“可是公子笔迹?”
慕云舒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方青箬轻笑,将信笺悉数拿在手上,身后的丫鬟早已取过一个火盆。方青箬随手一扬,那些信笺落入火盆,遇火便燎燎地着了。
丫鬟马上将火盆带至室外,关闭房门,只留二人独处。
沉默了一会儿,慕云舒问:“为何此时让我来洛阳?”
方青箬也坐了下来:“据小女子的推算,慕公子的剑法,应当已成吧。”
慕云舒摇摇头:“尚未。”
可有九成?”
慕云舒喝着茶,低头不语。
方青箬站起身来:“看来是小女子心急了,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
慕云舒抬起头来。
方青箬娇笑:“公子可知,若想成事,你还缺少些什么吗?”
“什么?”
方青箬踱至窗前:“公子除了武功外,势力、谋划还有江湖历练,可都有?况且如今公子虽武功卓绝,恐怕也尚无法称为冠绝天下吧。”
慕云舒笑笑:“既然我缺这么多,姑娘可是觉得找错人了?”
“既是家父遗愿,小女子自当竭尽全力。”
慕云舒微微蹙了蹙眉,方青箬的话语,无端地让他觉得有些难过,沉默片刻,问道:“那么,如今我该怎么做?”
“暂时无事,小女子想,公子还是先在江湖上历练历练比较好,这段时间,公子大可以按自己心意行事,若是需要,小女子自有方法同公子联系。”
慕云舒低头,沉默不语。
方青箬的肩膀轻轻抖动,看起来竟是在笑,这让慕云舒有些恼。
方青箬显然注意到了慕云舒的表情,她克制住自己不继续失礼,只是轻声道:“人道知子莫若父,看来是真的。”
慕云舒有些惊讶。
方青箬开口问道:“敢问公子,令尊是否从未给你看过他所收到的信笺呢?当然,公子想必已经偷看过不少了。”
慕云舒点点头。
“那可知道为何?”
摇头。
方青箬走到桌边坐下:“公子现在对小女子一定还有些疑虑,这点小女子早就料到了。慕老先生曾来信,告诉小女子公子天性心慈,待人谦和,是守成之主,却未必适合筹划当前的大事。小女子受慕老先生所托,自会在合适的时机全部告知公子。公子若是不相信小女子,至少应该相信慕老先生吧。”
看着慕云舒紧皱的眉头,叹口气,自己倒了杯热茶,却也不饮,只是将杯握在手中,说道:“公子可知接下来的路有多艰难?”顿了顿,又像自问自答似的,接着说了下去:“方家暗中服侍慕家已有五代,先祖之时,虽慕家受奸人所害,家道中落,但方家从未忘记慕家的恩情。”
方青箬一口饮尽杯中茶,手却似乎有些颤抖:“方家为给慕家报仇,尽两代之力,笼络江湖势力,不想十年前,仅仅因为一个小破绽,被仇家一网打尽,先父身死,方家的势力烟消云散。”叹口气,方青箬面对着慕云舒,目光炯炯:“所以,慕少侠,你一定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多么强大的敌人。小女子一定要保证公子你万无一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让公子亲自出手。”
慕云舒望着方青箬的灼灼目光,心内有些怅然若失:“所以,还是我太弱了吗?”
方青箬点点头:“既是要成大事,小女子自是希望公子能够独当一面,但是公子从未行走江湖,心思自是单纯。公子可知,自从您进城以来,犯了多少错吗?”
慕云舒讶然:“犯错?”
方青箬放下杯:“小女子的人从公子进城门前就一直在跟踪公子,想必公子并未发觉吧。城门口时,公子手扣机括,差点与官兵动手,酿江湖之大忌,此错一也;慕容弘助公子进城,施恩情于公子,公子却冷面对人,不愿与之交好,此错二也;与慕容公子分开,却并未注意是否有人跟踪就敢来零珠碎玉,此错三也;零珠碎玉内人流涌动,却毫不避讳与店家接头,此错四也。”
慕云舒紧紧攒着右手,掌心微微有些痛,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道:“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方青箬伸出手,轻轻握住慕云舒握紧的右手:“其实公子又何必在意,公子从进城以来,并无他人跟随窥探,如今初入江湖,若心计过盛,反让人疑虑,如今小女子看来,公子还是照旧的好,亦不必刻意结交其他江湖人士,一切自可交小女子打理,若是需要,小女子自会找公子协助。”
慕云舒有些疲惫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对方青箬说道:“那方青箬姑娘所说的机会,也是需要我安心等待了?”
方青箬躬身:“待机会来了,方青箬自会派人去寻公子。”说着取出一对咬合的蝴蝶璎珞佩,取下一半交给慕云舒:“还请公子收好此佩。”
慕云舒点点头,转身便准备出门。
方青箬躬身行礼:“恕小女子不远送了,公子出了院门,还请暂忘此地。”
慕云舒在门口丫鬟的指引下走出小院,夕阳西下,温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有些浑浑噩噩,走出小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道正中。
烈马长嘶,慕云舒才发现一匹烈马已经距自己不过数尺,正要躲闪,马上之人左手狠命拉着缰绳,将马直立起来,瞧着马蹄落下的位置还会伤着人,又出右掌拍在马颈,强行将马身向左横转,只是那马被这一掌所击,原本就被拉得直立的身子再也不稳,“嗵”一声倒了下来,将马上那人摔倒在地。
慕云舒愣了愣神,似乎还未想明白方才的变故如何而来,眼前躺在地上的骑手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月白对襟锦袍,因为摔倒显得有些狼狈。
慕云舒尚未开口,那少年捂着右臂爬了起来,一点也没有理会一旁站着的人,只是赶紧跑到马边,蹲下细细检查,不一会儿一张尚带着稚气的俊俏脸庞就像苦瓜一样皱了起来:“完蛋了,怎么办?”
慕云舒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位公子,你还好吧?”
那少年回过头来,忙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抱拳说道:“抱歉抱歉,在下实在是有急事,赶马赶得急了些,公子没伤着吧?”
慕云舒摇摇头,说道:“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公子似乎受了伤?”
那少年依旧苦着一张脸:“在下倒是无妨,只是这马……”话未说完,远处几匹马绝尘而来,行至二人不远处,马上数人一偏腿,便都下了马,单膝跪下,动作整齐划一得仿若是一个人。
那少年蹬着眼睛对面前几个护卫模样的人训道:“一会儿回府,谁都不许告诉大公子。”
那几人头更低了,只有为首那人微微抬起头来,嗫嚅道:“可是,您这身衣服……”
“一会儿回去偷偷换掉就好了。”那少年脸上换上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为首那人依旧嗫嚅着:“可是…您骑的是大公子的马……”
慕云舒心里默默叹道:“下这么重的手,果然不是自己的马。”
一听到马,少年的脸又皱了起来,片刻之后才仿若带着哭腔说道:“那怎么办啊……”
为首那人忙起身,将倒地不起的骏马细细检查一遍,才舒口气对少年说道:“公子,马倒无甚大碍,不过马颈上有道掌痕,想是下手有些重……”说着眼睛直向慕云舒这边瞟过来。
“那是我拍的……”少年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又想了半晌,最后叹口气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和弘哥哥坦白好了。”
几个跪着的侍卫长舒一口气。
慕云舒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少年口中的弘哥哥,不知是不是今日早些时候见过的慕容弘。瞧着慕容弘脾气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些人眼中倒像是恶鬼似的。
几个侍卫扶起了马,牵到那少年身边,少年抓住马缰,对慕云舒抱拳笑道:“在下慕容奕,今日之事,实在抱歉。这位公子若是伤着什么地方了,尽管上慕容府找在下,在下一定找洛阳最好的名医给公子医治。今日还有急事,在下就先告辞了。”言毕上马,一个唿哨,那几个护卫齐齐上马,一扬鞭,便骑马飞奔而去。
慕云舒笑了笑,这个少年不拘小节,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大喇喇的,实在同礼仪周全的慕容弘相去甚远,再加上今日马车上那娇贵的千金小姐,看起来,慕容弘对这一双弟妹,倒是宠溺得很。不过,想到那少年苦着的面庞,只怕慕容弘对这弟弟,教训起来也是骇人得很。
摇摇头,眼下自己倒是真该去找个镖局了。
至少,应该先能活下去。
衣食住行,或许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可是却是人生最基本的事情。
不管是大侠还是乞丐,每天睁眼闭眼都得面临这四个问题,即使它们实在是索然无味。
在这洛阳城里,这四件事,简而言之,只需要一样东西——钱。
洛水河畔的熙攘繁华,若是没有金钱,那就与你无关。
慕云舒不羡慕锦衣玉食,对珠环翠绕也没有兴趣,只是,他也需要钱。
毕竟,他要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活下去。
剑匣里有银票,可是,那不是他的,他并不想用。
出村之后,在山上碰见只恶虎,于是兜里有了出山之后的第一笔钱财,只是杀虎用的是剑,白白可惜了那张虎皮。
一路上囊中只出无进,到了洛阳,已经捉襟见肘。
可是,此刻,万万不可能再出城门打只老虎,姑且不说洛阳城外荒山稀少,找不找得到老虎,此刻若是出了城门,只怕一时半会再难进来了。
武林中那些世家名门,谁又知道他们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不过,至少有一种钱,一定是正正当当的汗水钱。
走镖。
有货物就需要有护卫,就需要人走镖,至少镖局的钱,都是一分一分辛辛苦苦的汗水钱。只要需要走镖,就需要武功高强的镖师,就不愁自己的武艺养不活自己。
想起慕容弘给他指点的地方,慕云舒嘴角轻轻上扬,有些时候,不经意的话也能有些用处,这下倒挺好,不用问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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