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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万里西行 风波恶,露行藏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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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王一鸣奉师命下山游历,崆峒门规,所有弟子每隔四年便需下山半年,以增见闻与阅历。一日王一鸣到了延安府,在官道旁一个茶棚喝茶,邻桌有父女二人,桌边放着一把琵琶与一把京胡,看穿戴象是江湖卖艺之人。那男的其实也不是太老,五十来岁年纪,想是久历风尘,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如同六七十岁一般,可能是受了些风寒,不住的咳嗽。旁边的青衣女子长得颇是俏丽,见父亲咳嗽不停,便给他捶背。官道上一阵马蹄声,有四骑马倏忽奔过茶棚,我掏出两文茶钱放在桌上,正准备起身离开。

    也是合该有事,那几骑马又转了回来,马上一人望里一张,哈哈大笑道:“张阿全,你果然好眼力,爷回去赏你。”后面跟着的一人谄媚笑道:“是老爷艳福齐天,小的今天早晨起床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刚才一转头便看到了。”四人下马进了茶棚,当先一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衣,身材粗阔,后面三人都是随从打扮。

    茶棚中就只我与那父女二人喝茶,空桌甚多,那锦衣公子径直走到那二人桌前坐下,双眼炯炯,直上直下的打量那青衣少女。青衣少女见他看得放肆,柳眉一竖,就待发作,那老头久走江湖,咳嗽一声,抢先开口:“这位公子,不知是否要听个小曲?”锦衣公子眼睛并不移动,口中说道:“我家今日办酒,你们去我家中唱个两三天。”老头咳嗽着赔笑道:“我和小女都只是在酒肆饭庄之中,给客人弹个曲凑个乐,其实就只会几首乡村小曲,音律都不太通的,还是请公子.......”锦衣公子怪眼一翻,冷声喝道:“怎么?不赏脸?在这延安府中,对我赵朝坚说不字的人还真未遇见过。”

    那青衣少女本就早已按捺不住,便拍桌而起,厉声喝道:“不去又怎地?”锦衣青年嬉皮笑脸的说道:“美,生起气更美!”夸张的一吸气,那三个随从乘机凑趣,都大叫道:“好香啊!”那青衣少女气得脸色煞白,发髻都微微颤抖,拉起老头说:“爹爹,我们走。”刚转过身子,那锦衣汉子已经拦在他的面前,身法甚是迅捷。那女子伸手去推,被那锦衣汉子顺势一带,抱了个满怀,那少女大叫:“放开我。”那人笑道:“我不放。”那老汉忙去扳锦衣汉子的手臂,却哪里扳得动,眼见那汉子将嘴唇将要触到少女脸上亲吻,情急之下,照着手臂一口咬去。那锦衣汉子吃痛,暴怒道:“你这老汉作死。”将手奋力一抬,可怜那老汉直飞出去,一头撞在路边一棵大榆树上,脑浆都迸了出来,眼见是不活了。青衣女子一声哀嚎,奔出茶棚,双手抱着父亲尸体,痛哭失声。

    那锦衣汉子连道晦气,带了那三名随从,竟欲扬长而去。

    王一鸣当时武功不高,所以老人飞出时不及出手相救,见那人如此狠毒,不由得怒火中烧,于是上前厉声诘问,那汉子横蛮得紧,一语不合便动起手来,使的是五行拳,步法沉稳,拳拳生风,王一鸣在第二十三招上用“苍松迎客”刺中那汉子的前胸。王一鸣牢记师父教诲,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得轻易杀人,心想此人武功不弱,不如废掉他的武功让他以后不再仗之为恶。所以剑尖入肉一寸就已回撤,顺势而上挑断了他的两根琵琶骨,那三个随从吓得傻了,站在一旁不敢做声。那锦衣汉子栽倒在地,高声嘶叫:“阁下留下万儿,好让陕北五虎记住今日不杀之恩。”

    王一鸣尚未回答,那青衣女子奔进茶棚,朝王一鸣福了一福,王一鸣还了一礼。青衣女子又转向那锦衣壮汉,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杀我的父亲,我让你一命抵一命。”扑上前去,一把短刀,正中心窝,原来她行走卖艺,怕遭人欺凌,所以将短刀藏于袖中,先前被那汉子一把搂住,动弹不得,现在见父亲惨死,自己又遭他轻薄,故此不顾一切,将他刺死。

    王一鸣见事已如此,便唤过那三个随从一问,这锦衣汉子竟然是陕北五虎的老四。这陕北五虎恶名昭彰,本是绿林中人,后来勾结官府,狼狈为奸,欺男霸女,百姓敢怒不敢言。如此恶徒,杀就杀了,只是这五虎武功不弱,而且人多势众,只怕后患无穷。当下与那青衣女子一起将他父亲草草掩埋,那女子欲去太原府投亲,王一鸣便送她过了黄河。

    返回途中,在卧虎山上,被陕北四虎赶上,一场激战,王一鸣虽然杀了老二和老五,然背上着了一记重手,右臂被斫了一刀,只能左手使剑,眼见命在顷刻之间。忽然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便从山脚转出一个瘦弱僧人,背上负着药篓,手中拿着药锄。五虎中老大喝道:“陕北五虎在这办事,和尚走开。”那僧人双手合十,微笑着说:“各位施主,在卧虎山中,抡刀动剑,请看在老僧薄面,都住手了吧。”那二人哪里肯依,老三举刀一记“力劈华山”朝王一鸣砍来,王一鸣左手剑架住,老大使双钩,左手钩虚晃,右手钩戮向王一鸣的胸口,王一鸣右臂已提不起来,招架不了,闪避不开,正闭目待死。忽听得两声惨叫,睁眼一看,那二虎都跌出一丈开外,山风吹过,两人胸前,布片碎裂,露出一个手掌形状的肌肤。那二人知道这个瘦小和尚身有高深武功,若不是手下留情,现在安有命在,虽然凶顽,但还惜命,相互交望一眼,一人扛起一具尸身,一瘸一拐,下山去了。王一鸣伤重,一场剧斗,心力交瘁,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醒来,闻到一阵柏木香的香气,耳中听得一阵低声诵经之声,王一鸣坐起一看,是在一间禅房之中。一个僧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诵念经文,正是那采药僧人。凝神细听,只听那老僧念道:“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往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王一鸣于道佛二家,均有涉猎,知他念的是金刚经之庄严净土一节。

    过了一会,诵念完毕,僧人来到床前,见王一鸣已经醒来,倒是有些欢喜。相互交谈之下,王一鸣知他法号了因,颇通医药,王一鸣亦精岐黄之术,兴味相投,相谈之下,互有增益,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在黑龙寺中养伤二十日,每日探讨医术草药,穷二人之力,制作了一味丸药,唤做“百草花叶丸”,此丸理气活血,对受有内伤之人实在是大有裨益。到离开时,二人已相交莫逆,此后每年这二人都会上一面,要么就是九月王一鸣上黑龙庙,如果王一鸣九月未来,十月了因大师必然会到玄圣宫。谈禅论道,说得最多还是探讨药理。

    杨应尾听义父讲完这段往事,见他脸上露出温馨柔和神色,想是因为忆起和挚友在一起的一些趣事。忽然又见他眉间一蹙,说道:“昨夜那姓韩的武功不行,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他说了因大师被人杀死,却不知是真是假。难道是东方剑等人去黑龙庙问我行踪?所以回来后一直冥思苦想,就是为此。”

    杨应尾略一沉思,小声问道:“义父,那位了因大师武功与你相较,谁高谁低?”王一鸣知道这个聪明伶俐的义儿在为他担心,便和声答道:“尾儿,我跟他从未印证过武功,十年前他定然是远胜于我,现在大约在伯仲之间吧。”

    杨应尾年纪虽小,却知道义父外冷内热,义气深重,更何况那位了因大师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十年挚友。若是未曾遇害,那见面就能释此疑团,免得揪心挂肚,一路不安;若是确实不幸,那么定然需去见这最后一面,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该去闯上一闯。义父重义轻生,言既已出,便是绝无更改,去志已决。于是杨应尾抬双眼望着王一鸣:“义父,你去吧,孩儿在这里等你平安归来。”

    王一鸣长叹一口气道:“好孩子。我若五更未回,你切记不要等我,离开客栈后到今早我们路过的镇东窑洞,那里有一堆乞儿,你需扮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许说。十五日之后,你再想办法渡过黄河,去往崆峒。”少顿又道:“这串奇楠香木念珠是师父送给我的,总共有三十六颗,正应天罡生煞之数,你把它藏在包裹之内,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恩师见到这串念珠,便知道我的用意了。”

    杨应尾一一含泪应承下来。王一鸣便教杨应尾如何隐姓埋名、如何行路、如何住店,另外再详述去玄圣宫的路径,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杨应尾用心记忆,王一鸣让他复述一遍,见无差错。月上中天,王一鸣提了药幡,直上卧虎山而去。杨应尾待义父出门,便吹熄蜡烛,坐在黑暗之中,眼望如钩新月,心中忐忑,尽是担心,一些不祥愿念浮现心头,便强摄心神,不住祷告,希望义父无恙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