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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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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门附近,做生意的居多。汴梁初建时,需要大量建材,都是从北边过来,运到这里,一些行走的客商,也同在附近落脚,久而久之便成了集市。再之后,京城完工,皇帝大手一挥,放开三条大街的门面,一时间无数商贾涌入,北区繁华景象,延至今日。

    而今,京城北,乌黑的夜幕下,是赤红的街。

    周围房屋多是木制,一粘即燃,火焰在北风中翻滚,不断跃向更远处。放眼皆是狰狞景象,不复往日繁华。更甚者,眼看火势愈大,见风即长,却没人敢去救火!

    只因先前乌甲铁骑杀过,整个京城都是喊杀声。商贾之流,都是聪明人,知道今夜必有大事,自然不敢冒头,只拼命抢救自家店中什物,至于能救多少,就各看机缘了。

    大街一边,枫月客栈烧的正旺。客栈牌匾早被熏乌,绣着“枫月”二字的锦旗也随风飞高,火光中,映出一道道奔跑的人影。

    客栈老板在辽人杀入时就已被惊醒,连忙把身边的婆娘拉起来,随便套了件衫就冲出去,一间间去敲客房的门。等住店的人都被惊醒时,大门外已烧了起来。

    老板赶忙叫他们把细软财物随便带了,都去后院避火,这时婆娘抱了才几月大的孩子出来,惊慌问:“屋子里还一堆家伙什呢,怎么办啊?”

    老板看着熊熊的火光,憋出一句:“先保了命再说。”

    突然,二楼一个窗“轰”地爆开,火舌从里面探出来,乘风上了三楼,身旁辽东的客商顿时哭喊出来:“是俺的炮烙草!”

    老板过去拍拍他肩膀,叹道:“人没事就好。”

    那婆娘被爆炸一吓,却突然想起什么,紧张道:“还有个客人没出来呢!”

    老板一听急了:“还有谁?”

    “那个小哥!”婆娘看看院里,找不到人,慌张道:“那个白衣,白衣小哥,前天住到顶层小阁里的,说要睡觉,就一直没有出来。”

    “这,两天没出来,会不会偷跑了。”老板不确定道,看那火渐渐烧到了三楼,再一会就要到顶,但外边更旺,靠小院这一面,还要一会才会全燃起来。

    老板想了想,一咬牙,就跑进后屋里,搬出了一张长梯。

    婆娘愣了:“当家的,你要做什么?”

    老板把梯子往院子中的蓄水大缸里一浸,再舀一瓢子水将自己淋湿,转身就往火楼奔去,梯子一架,搭到了三楼一个还没烧着的窗沿上。

    “我去救人。”老板看了婆娘一眼,“祖宗传下来的招牌,不能砸我手里。你照顾好孩子,我一会就回来。”说完,也不再管婆娘反应,他就直接攀上了梯子,只几下,就到了窗户下。

    这时,二楼梯子边,一根梁木突然被烧断,“咔擦”一声,一团黑炭木屑被火焰推出,正撞到梯子上,老板整个人顿时一晃,一个不稳,眼看要摔下来。

    下面院里众人惊叫起来,婆娘的脸唰的就白了。正这时,老板咬牙一跃,有些发福的身子顿时撞破窗户,摔进了三楼的那间房里,长梯倒下,众人的心也落了回去。

    老板从地上爬起,小心避开升腾的火舌,到了楼梯口,加快脚步飞奔上去,扑到阁楼门前,顿时一阵猛敲。

    “小哥!快出来!小哥!你在里面吗?着火啦!快出来!”

    没人答应,老板回头看看,热气已经上来了,顿时也不管其他,抬脚对着门一下猛踹,竟没踹开。一咬牙,再要踢上去时,突然身下一声巨响!

    “咔!轰!!”

    地板竟突然凹陷下去,楼梯塌了,整个三楼也塌了。

    惊慌中,老板随着楼板坠下,摔到二楼,翻滚中来到正中的立柱旁。还没起身,身下一震,老板一个激灵,赶紧抱住立柱,果然又是一阵轰鸣。头顶,数道粗木落下,“噼里啪啦”插进楼板,将老板困在其中。同时,底层的木梁终被烧穿,半栋楼往外倒去,墙面被撕裂,楼内情景,暴露在院中众人眼前。

    “当家的!”婆娘正抱着孩子,六神无主,此刻见老板陷在当中,一颗心登时凉了,顿时发了疯地往火楼跑。旁边那辽东客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死死拉住不放,另外几人也赶紧来帮手。

    老板也看见了,连忙大喊:“傻婆娘!你疯啦!你还抱着孩子呢!回去!不准过来!哥几个!帮我拉住她!谢谢啦!”

    “哇啊啊啊。”几个大人拉拉扯扯,孩子被吓到,哇地哭出来。

    “当家的!当家的。呜呜呜。。。”婆娘挣脱不开,又听见孩子的哭声,一股劲被抽走,整个人跪了下来,泪水横流,直哽住喉咙。

    “傻婆娘!照顾好孩子!”老板咬牙喊出来。

    婆娘不断点头,将孩子紧抱在怀里,却说不出话来。那孩子似乎也感到了母亲的悲伤,竟慢慢停了哭声,小手抬起,摸上了母亲的脸。众人见了,也觉一股酸楚哽在咽喉,吐不出来,几个女子更是轻声呜咽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大哥仁义!嫂子侄子,俺们会替你照顾好的!”

    “对!我们出钱,帮你把楼再起了!”

    众人都这般喊,老板也红了眼眶,正要说点什么,突然“咔”的一声,烈焰弹起,旁边一根黑木断开,周围的木梁顿时接连塌下。

    “当家的!!!”

    绝望中,老板闭了眼,流出泪来。

    “呼!嗡!”

    不是冲撞声!

    刹那,一阵大风“呼”的甩过,却不是北风,而是一道向上的狂风!

    “嗡”的一下,主梁、大门、楼梯扶手,烧着的、断开的、完好的,所有客栈残骸,统统在一瞬间被掀飞出去,像一道陨星划过天幕。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辽东的客商更是骇然:“龙卷风?”

    老板等了一会,感觉不对,睁开眼,正看见火球从空中划过,整个人都愣住,喃喃到:“这。。。真是佛祖显灵了。”再一看,周围空荡荡的,整个客栈,只剩阁楼被四根石柱子撑着不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原本大堂的中央。

    “当家的!”婆娘抱着孩子扑过来,抓住老板,大哭起来。老板看那孩子,孩子也亮着眼看他。老板猛眨下眼,温声道:“好啦好啦,都没事了。早说了,我一会就回来。”婆娘哭着点头,黏在老板身上不肯动。

    院里众人都在抹泪,谁都没有看见,远处的大街上,一个麻衣老人收了衣袖,左手抱着古琴,抬头看了那阁楼一眼,就在火光中,一步步往北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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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武阳门,一直默然安坐的书生突然抬头,往北边看去。

    那里,似乎有许多处火焰熄了。

    这时,城楼下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书生回头,只见乌甲军中,三辆简陋的冲车慢慢过来,每辆冲车都由四个壮汉推动,都装着一根巨大的撞木,显是刚从附近屋楼上拆下的,上面甚至还有雕文。

    冲车来到阵前,将军模样的人抬起头,像是要说什么。

    罢了,那不重要。

    楼上,书生第一次开口:“辽人。你们,知道先天吗?”

    楼下的气氛一顿,接着就是细微的骚动,显是都没料到,那个冷漠的书生会说话。

    图兰此刻也有些错愣,他本来想直接下令的,不过也好,且听听这丹丘生,会说什么。他一挥手,整个军队顿时安静下来,都竖着耳听。

    没有理会他们的动作,书生继续道:“夫自然造化者,有灵,谓之真气。

    “人,天地钟爱者也,五体之内,有力,谓之大藏。

    “力灵之间,体肤相隔,腑脏相隔,心念相隔,三相隔,谓之三线天。

    “武人炼体,所求者,力也。寻体内之大藏,处三线之下,为后天。

    “力之极,破体肤之隔,腑脏之隔,心念之隔。引真气而适己身,得自然造化,处三线之上,为先天。”

    说到这里,书生的表情变得有些莫名,眼神飘忽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过三线之差,却是天人之隔。所以我说,在我眼里,不到先天,都是蚁蝼罢了。”

    寂静。

    三千乌甲铁骑,却是寂静一片。

    图兰的面目冰冷,右手慢慢抬起,挥下,冷酷道:“冲!门!”

    十二个壮汉一齐咬牙发力,三辆冲车开始加速,越来越快,直朝着那扇大门而去。

    书生见了,却不着急,提起身旁的笔,在砚台上点了下,低声自语:“先天引真气,导自然,但自然何其之大,先天之上,又是什么?”

    此刻,三辆冲车已快如奔马,十二个壮汉却仍能加力去推,竟还没到极限,而那道赤红色大门,已近在眼前。

    “唉。”

    笔挥,墨水飞出,只有一滴。

    但下一刻,这一滴墨,像是点在画上一般,融入了天地。武阳门前,无数水汽汇聚,瞬息凝结,化作一道与城楼同高的淡墨色纸张,立在了城门前。

    十二壮汉脚步不停,三辆飞驰的冲车对着那张纸,直直撞了上去。撞上瞬间,十二人顿时心下一凉,只觉冲车好似撞到棉花般,软不受力,又像撞上公输家制的弹簧,越往前压,就越有一股大力要对冲过来。

    十二人对视一眼,竟齐齐弃了冲车,向两边翻滚开去,刚躲开,那冲车果然都被弹回来,落在地上,只滑动了一会,就“咔呲”一声散成了一堆碎木。

    寂静,三千人马,都看痴了。

    城楼上,书生呢喃道:“这一道障,到底是什么?又该怎么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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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府西面,正大门前。

    僵持的局势悄然变换,渐渐走向了难以揣测的方向。

    先前徐军突起救人,震慑场面之后,本已是张府这边占优。

    但紧接着,远处又赶过来两波人,皆是从贵人坊附近投靠过来,一入场,顿时搅动局面。

    辽人自不愿张府再添人手,分出人去阻拦。宋人这边也派了人去接引,如此一来,原本的网阵却是分薄了。

    双方在明暗中交锋,你来我往,大战两场,接连死了数十人,早已是死战不休的状态,即便张府这边终将人接回,混战也仍在继续。

    如此一来,宋人的些许优势,也被两场混战搅走,甚至还因配合不利处于劣势。

    还是徐军,一杆钩镰枪杀进去,将两边生生分开。宋人这边稍退了退,但辽人也不再都藏于暗影,不知不觉间,一进一退竟围成一个大圈,双方各站半边,中间空开,又回到僵持局面。

    过一会,辽人站出一个来邀战,张府这边自也出一人接着,两个人就在中间空地上打起来,两边都站着看。一会宋人输了,辽人那边一阵谑笑,宋人这边不服,又派一人上去,之后场中两边武者上上下下,各有胜负,双方竟成了列阵单挑。

    此时,场中正有两人放对。

    宋人这边,一人手持红铜长棍,潇洒而立,正是刘长云。而辽人那头,站着个耍双刀的纤细倩影,却是之前跳舞挑衅的黑衣人。

    刘长云面色淡然,一撩铜棍,道声:“你来。”

    那黑衣倩影如临大敌,须知刘长云已一连挑了两人,皆是碾压姿态,自己正面相搏,怕难胜他。

    刘长云见黑衣人不动,也懒得多等,直接拎了棍上前,一下抡过去。

    黑衣人见状来不及多想,一低头避过,手中双刀顺势探出,一个双龙出水,自下而上挥过去。

    “呼!”挥空了,却是刘长云身子随之前那一棍荡开一步,正好闪开一线。

    下一刻,赤铜长棍一翻,隐隐化作一道赤芒,瞬息刺到面前,黑衣人只来得及收刀在胸前一挡,整个人就被“砰”的击飞,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似是受了内伤。

    “好!”

    张府众人见了,顿时一阵叫好。络腮胡子大笑:“哈哈,小娘们!你不是很牛吗?来啊,再跳舞啊你!”

    那黑衣人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挣扎着站起,就要再上前。但一握刀,却发现一对刀上,竟隐隐有些裂痕!黑衣人心下一惊,想了想,终究不敢再与刘长云相拼,一步步退了回去。

    辽人还没什么反应,宋人这边却立时一通奚落嘲笑。

    刘长云稳稳站在场中,长棍往地上一顿,淡淡道:“下一个,谁来?”

    对面一时无语。

    张府众人占了上风,嘴上也不饶人,不断朝对面叫阵。

    前面热闹起来,但在兴奋的人群后面,刺客却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大门边上,静静跟身旁的布衣男子说话。

    “刑大哥,你看,这‘花红棍’如何?”

    “棍法厉害。”布衣男子夸道,表情倒很平淡,“若单论‘术’,他已到了巅峰,圆润厚重中藏着锋锐,有棍法大家指相。”

    “后天巅峰?”

    “嗯,他锋芒暴起那一瞬,有自己的‘势’,天人三门怕也开了两门,说是巅峰也没错。不过。。。”

    “嗯?”

    布衣男子有些不确定道:“不过,他的‘势’很奇怪,方一发出,却没有散开,而是又突然收回,简直像是故意去压抑一样。”

    “额,什么意思?”

    “武者突破先天,除了三门,还需不断发出自己的‘势’,去体悟自然。而刘长云明明能将‘势’发出,他却又再收回去。就好像是,他明明可以突破先天,却强自压下,简直不合常理。”

    “唔。。。确实有些奇怪。”小男孩听了,沉吟一会,又问道:“那徐军如何?”

    人群中,一杆金色钩镰枪插在地上,徐军正在那给刘长云叫好。

    布衣男子赞道:“徐军的枪法又快又奇,是专配那钩镰枪的,有大派气象,其祖上想必也是一方高人。

    “如此年纪,就已对自然有所感悟,半步先天,可谓天才。按郑老板所言,他实战上,还受过‘混鳞龙’指点。

    “如此种种,称他为江湖一代翘楚,也不为过。”

    小男孩点点头,深以为然:“确实,一下压了所有人的风头,连‘花红棍’都被激得出来。”

    布衣男子听了,看刘长云潇洒独立的样子,不禁笑道:“刘长云此人,确是好出风头了些。”

    “刑大哥以前与他相识?”

    “他那时初到京城,见过一次。”

    “那刑大哥若跟他放对,几招能胜?”

    “我三招内胜他。”

    男孩见他如此肯定,也吃了一惊,又问:“那与徐军呢?”

    白衣男子想了想,认真道:“单纯切磋,我不如他,但若是死斗,最后活着的一定是我。”

    男孩见过他拼命的样子,知道此话应是不假,心中却又更加好奇,问道:“刘长云跟徐军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确实很大。体悟不了自然,就不能引动天地的力量。你试想下,一人之力,对天地伟力,当然不可能赢。”

    “如此说来,邢大哥也是半步先天了?”

    布衣男子摇头笑道:“我本来是,但右手废了以后,就断了路子,只能算半残先天吧。”

    这时,场中突变。

    辽人商量一会,最终派了一人,就要走到场边,阴影里却跃出一个人影,正落在场上。

    “我来。”沙哑的嗓音响起。

    就着火光,众人都看清那人影,竟是个蓑衣客,头上戴着斗笠,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一丝缝隙。

    蓑衣客巡视周围,看见先前使双刀的黑衣人站在人群前沿,眼睛一亮,身子一晃,竟一下跨过数丈距离到她面前,拿过双刀,又再倒飞而回。

    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蓑衣客瞬息来回,手中已多了两把弯刀,还随口道:“好好看着,我教你用双刀。”

    寂静,场面一下被镇住,接着便是各种抽冷吸气声。

    刘长云握棍的手抓紧,一脸严峻。

    徐军倒提着钩镰枪上前,站到他身边。

    人群后面,布衣男子的手慢慢拂上朴刀。

    小男孩手中佛珠转个不停,喃喃道:“这就有些不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