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云明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一样,脑袋里的疼痛将云明硬生生的叫醒了,他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片狼藉,沉沉的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昨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不知不觉间就在这桌子旁睡了一宿,此刻醒来,不禁脑袋头痛欲裂,连脖子一起酸痛难过。
云明挣扎着扶着桌角站起身子来,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柳姒的身影,只有在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和一双筷子,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云明看看那张字条,却并未拿起,他不想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老婆婆却忽然从厨房转出,一边用围裙擦着双手,一边亲切地道:“年轻人,我闺女已经走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前路漫长,你自己走吧!“婆婆说完这句话,又接着说道:“桌上还有米粥,你喝些,暖暖身子吧。“
云明望着婆婆慈祥和蔼的笑容,道了一声谢。
云明刚刚坐下,又听见婆婆慈笑道:“孩子,你是我闺女第一次领到这里的人啊,你要照顾好我闺女!”
啊!云明惊诧一声,他没有料到婆婆竟然误会了他与柳姒的关系,他连声得道:“婆婆,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
“不管你们怎样,姒姒是个好女孩,你们年轻人要多互相帮助!”婆婆笑道。
这一句比方才那一句好多了,但云明仍然有些尴尬,柳姒的强横,想必两位老人并不清楚,她也并不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但云明却并无意拆穿,两个年方花甲的老人,并不应该知道自己的宝贝,到底是怎样的人。
云明急匆匆的喝完那碗米粥,拿起了桌上的字条,,与两位老人,道了一声别,便出门去了。
哒哒哒!
一辆马车,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古道上,缓缓地行驶着,这匹棕色夹杂着黑色皮毛的瘦枯马匹,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只油亮的铜铃,随着马车的前进,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
马儿迈着优雅的步子,拽着一辆四方四角的马车,缓慢的前行着。
莫桐声已经在蜷在马车里的一角,沉沉睡去,旅途的寂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缓慢。
那日一早,两人突然决定先不着急回到灵剑阁了,极北雪域一事还有诸多疑点,两人决定写一封书信让灵剑阁独有的木鸟带回灵剑阁,两人决定边走边等,等待拙意真人的指示。
飘雪楼没有去极北雪域寻宝,其中嫌疑最大,而飘雪楼又是江湖上德高望重,实力强横的名门正派,如若一旦像厉修余猜想的那样,临阵倒戈,这对正道,将是沉重的打击。
如果他们回到灵剑阁,拙意真人极有可能让他们再次出发,去一趟飘雪楼,查清真相,要是真的如此,他们不如就地等待拙意真人的回信。
想到了飘雪楼,厉修余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厉伯鸿三个字。
仅仅是三个字,他还没有记事的时候,父母就已经被魔教之人杀害,这是江湖之人众所周知的。
令人奇怪的是,鸿鹄却并没有想要斩草除根,对于厉修余这些年的惊人成长,一概置之不理,言语之间,也从未提起,这个时时刻刻想要杀自己的年轻人。
这在厉修余看来,这是一种蔑视,甚至是无视,鸿鹄自信可以应付一切,这让厉修余更加刻苦,没日没夜的修炼,终于成了今天的厉修余。
想到这里,厉修余的胸口又开始阵痛起来,胸膛中中的那一刻心脏,又开始咚咚咚的快速跳动起来,时而像鼓点一样密集,时而又像沉重的脚步。
厉修余的脸色又开始煞白起来,冷汗从发际一滴滴流了下来,心脏又开始被那双手拧起来。厉修余紧紧闭住双眼,低下头,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后遗症这么严重。
嗒嗒嗒!
是雨点,轻轻打在车棚上的声音,马车的车篷是油毡布的,厉修余并不担心雨水会渗透进来,他使劲揉了揉心口,打开了车篷前面的帘子。
这古道真的是没完没了啊!
这被无数人走过的地方,终于被踩成了一条允许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道路两旁,偶尔是一处小小的村落,那都是十分稀少的,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密林,当他们两人从森林中走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条悠长的古道。
可这古道是那么长,长到,厉修余期待看到尽头,又不希望看到尽头。
蔓延都是古道,和密林,原本炎热潮湿的天气,终于在这一刻被上天的甘露所滋润,打开帘子的一瞬间,厉修余就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婉凉意。
古道上除了这辆哒哒的马车,就在没有其他行人了,厉修余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凉凉的空气,感觉到心中的绞痛好了一些,眉头也就松弛了下来。
在这样地雨天里,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有些人和事,本来就难以忘记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天气里,更是无法忘怀。
同样是一个雨天,却是更加猛烈的暴雨,他的二叔,他曾经的师父,飘雪楼的掌门人淳于宴,把幼年的他赶出了师门,送到了灵剑阁。
他还很小,但不同的是,那一天,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身患重病的淳于师傅,和自己,一同站在疾风骤雨中,决绝不悔的把厉修余赶出了师门。
直到今天,厉修余也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可那已经并不重要了,这么多年过去,厉修余已经不想回忆起来了。
自从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见过淳于宴,也再没有踏进过一步飘雪楼。
飘雪楼是个伤心之地,或许淳于师傅让我离开,是对的吧,厉修余喃喃的道。
厉修余努力去想其他的一些事情,不想继续想着淳于宴了,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述的感情。
厉修余对淳于宴有一种复杂而奇怪的感情,他不知道这曾经的师傅,对自己到底是好还是坏,是喜欢还是憎恶,淳于宴从小对厉修余严格近乎苛刻,动不动就是非打即骂,从来没有一点点的好脸色,厉修余很懂事,他努力做到最好,以博得淳于宴的哪怕一丝满意的微笑,然而事实却仍旧是打骂呵斥。
小的时候恨他,觉得他不近人情,等到大一些懂事了,又感觉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而后来,等到他把自己亲自赶出师门的时候,却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恨他,还是敬他了。
不知道,再一次见到他,到底是怎样的啊!厉修余叹了一口气。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回想。
雨越下越大,开始变成了疾风骤雨,古道两旁的低矮茂密的树木,开始慢慢的,随着狠烈的风,摇曳起来。
厉修余不想再继续看了,因为雨水已经斜斜的刮进了车篷里,脚下破旧的地毯,有些潮湿起来,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帘子,身子倚在马车的一旁,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外面,那无关己身的漫天风雨。
马儿只要吃饱了,是不会在乎多么大的风雨的,它沉默的低着马头,仍然一步一步的往前踱着。
厉修余静静地看着莫桐声那仍然熟睡的脸庞,这么长时间的紧张,危险与惊吓,这个盛平惯了了的女孩,开始无休止的休息起来。
白生生的俊俏脸蛋上,长长的睫毛,偶尔轻微的扑闪着,一缕青丝掉落在额前,双手交叉在胸前,以这种最安全,最舒适的姿势,做着梦境。
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外面的风声雨声终于将莫桐声将梦境中唤醒,她轻轻地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身子,深深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好啊!
她才忽然发现,厉修余却并没有像他一样睡去,厉修余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一块鹿皮,正在擦拭着什么,而在他的一旁的座位上,正摆放着七柄,泛着锋利蓝光的小刀。
倒是很奇怪的刀,像是几块铁片一样,全都没有刀柄,只是在下半部分没有磨上刀锋,上面还散布着一些黑色的,各不相同的颗粒杂质,圆鼓气泡,像是铁匠铺里,烧坏了的弃之不用的废铁,就连每柄刀的大小形状,都不尽相同,有的宽些,有的窄些,有的长些,有的短些,甚至有的就根本没有刀的形状,只是一块铁片罢了。
如果不是有三分之二的刀身上,有凝聚着蓝光的锋利刀刃的话,恐怕连铁匠都不屑一顾。
可莫桐声认识他们,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一剑八刀厉修余,厉修余在高手无数的江湖上赖以成名的,不仅仅是威力绝伦的冻雪剑,还有这八柄神出鬼没的飞刀暗器,配合着手中的冻雪剑一出,当真是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
可她并不十分清楚,这些年,厉修余已经渐渐不再使用这八口刀了,但仍然放在身上,只有来到灵剑阁后,自己修炼的冻雪剑,伴随着出手。
厉修余抬了抬眼皮,旋即仍然看着手中的小刀,却道:“外面下雨了。“
莫桐声看着那双轻缓熟练地擦拭着小刀的手,竟然渐渐有些痴了,那双手很普通,不黑不白,关节处大,指甲缝里,还有些许污垢,但是她仍然挪不开眼睛。
直到厉修余开口了,她才意识到,惊醒她的是什么,她探了探身子,将车棚的帘子轻轻地掀开了一处,向外看去。
漫天的风雨依然交加在一起,斜斜的落在地上,雨滴落在树叶上,哗哗哗的,落在地面上,噗噗噗的,合成了一曲,这下雨天的孤寂。
风雨的古道上,本该没有人急匆匆的赶路了,他们两个应该算是另类中的另类,可当莫桐声朝外看时,却发现,这漫天风雨里,这泥泞道路上,竟还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远远地,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尽头。
这脚印几乎每一部的距离都相同,深浅也一致。莫桐声轻轻地道:想不到,这漫天的风雨,除了我们,竟还有人急匆匆的赶路。
这是一个孤独的人,走在这孤独的路上。
厉修余也瞥了一眼外面那泥泞的脚印,眼神有些呆滞了。
十几年前,从飘雪楼出走的那天,不也正是比这还要急骤的风雨吗?
一样的,走在这漫天风雨里,一样的留下一串泥泞坎坷的脚印,一样的绝不会停歇。
如果追上他,不如我们载他一程吧!莫桐声放下帘子,轻轻说道。
厉修余接着擦拭着手中的刀,听见了莫桐声的这句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浑身一定是湿透了的,他的鞋子,也一定沾满了泥泞,也许,他并不是个好人,厉修余半晌忽然说道,他抬起头,“看着莫桐声道:”你还要载他吗?“
厉修余从来都不愿沾上一点点麻烦,他做事情的时候,会意料到任何的问题,与可能出现的结果,对于他要做的那件事情之外的一切人和事,他看都绝不会看一眼的。
可是莫桐声并没有打算改变心意,她说道:”可是外面这么大的风雨,他会生病的。“
厉修余不打算在说什么了,他点点头,依旧沉默的擦拭着手中的小刀。
漫天的风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这古道也长的没完没了,泥泞土地上的浅浅脚印,也伴随着古道一直蜿蜒到视线的尽头。
可是马儿,终究是要比人的脚步快一些的。
半个多时辰以后,莫桐声终于发现了那个孤独的身影。
似乎是个少年,在这漫天的风雨中,他走的极为缓慢,但却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步步的,朝着更远处前行着。
他甚至没有一把伞,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住少年并不健壮的身躯,他微微的低着头,手中举着一件包裹,举过头顶,企图遮挡一下这绝情的风雨,却终究只是徒劳,脚下,已经看不到鞋子的本来面目了,像是两团湿泥团住了少年的脚。
风雨当中,都会是一样的狼狈。
马车渐渐地赶上了那孤独行走的少年,莫桐声微微拉住一点马缰绳,让马车行驶的与少年一样快。
”上车来吧!“莫桐声伸出脑袋,朝着路边的少年喊着。
少年早就注意到这辆马车了,却不料马车主人会说这样的话,他眯眼看了看,是一个面容美丽的女子。
女子脑袋伸出帘子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少年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手将满脸的雨水胡乱呼噜了一把。
”你知道,我浑身是湿透了的,我的鞋子,也满满都是泥泞,少年大声的道,口中还有犹豫的话,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个好人,你还要载我吗?“
听见少年说这样的话,坐在车里的厉修余不由得笑了,莫桐声回头,看见笑了的厉修余,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旋即她转回头,对那少年说道:”外面风雨这么大,你会生病的。“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闪烁着光芒,不知想些什么,半晌,他终于说道:”那就叨扰了!“
他攀爬上了马车,却并没有立即钻进车里,他坐在驾驶马车的地方,把脚下的那一双泥团一般的鞋子,脱了下来,径直丢在了路旁,解开手里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一双,干净崭新,却同样湿透了的布鞋,穿在了脚上。这才钻进了车篷。
马车里面和外面,俨然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虽然没有鸟语花香,风和日丽,但也免除了风雨之苦,这少年钻进了车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长相普通但神采凌厉的年轻汉子,手中,正拿着一块鹿皮,细细的擦拭着一口极为难看的小刀。
在自己和汉子的对面,正是那美丽的女子,云明不禁看的有些出神了,那女子年方妙龄,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肌肤胜雪,容颜绝丽,面上温婉如春,头上冠着条紫带,全身白衣,如雪似冰,正是一副仙气凛凛的样子。
白色衣服上虽然有些许污渍,却也抵挡不住,女子的天生丽质。
美貌,确实是老天爷给一位女子的最大恩惠。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少年是绝不会多看的,他收拾了收拾身上,瞧了瞧两位,挺直了身子道:”两位哥哥姐姐好!我叫云明!“
不错,正是云明,自那一日与柳姒分别以后,云明终于可以朝着自己心仪的灵剑阁出发了,为此他不惜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好早一日感到灵剑阁。
不料今日,却是下起了这疾风骤雨,云明急匆匆的赶路,却未曾在这古道旁,发现一户人家,一处旅店,甚至连一处避雨的亭子都没看到,他只好冒着这漫天风雨,继续前行了。
然而他却不知,车上坐着的,与他一起同行的,正是灵剑阁掌门拙意真人那名满天下的四位弟子之二,如果他知道,云明一定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
“云公子这是要去往哪里,在这雨天还要赶路?”莫桐声轻声问道。
经历了这么多,云明不想说出实话,他敷衍得道:“在下要赶往东海,投奔远方的亲戚,只因一路赶路,未曾找到歇脚的地方,不得已只得冒雨赶路了。”
厉修余眼皮终于跳动了一下,东海,整个东海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师门,灵剑阁了。莫桐声轻轻的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说道:“那我们还多少顺路些呢!”
哦!云明多少有些惊讶,这苍茫天下,芸芸众生,脚下的道路更是不计其数,碰到与自己顺路的人真的十分巧妙。
不过,在这漫天的风雨中,见过了这一面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再也不见的过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谁也就不再那么认真了了。
一路上,三人相处的还算融洽,云明恭敬有礼,莫桐声落落大方,两人谈论着一路所见所闻,厉修余则在一旁,依旧安静的,认真的擦拭着那八口极为难看的小刀。
他已经很久不用他们了,但依旧保持他们的锋利,也许在他未来的某一时刻,这八口刀就会派上用场。
马车依旧缓缓地前行着,然而这风雨,跟这古道一样没完没了了起来,不过他们并未觉得如何,这孤寂的旅途,这漫天的风雨,有几个人陪自己一路前行,何尝不是间高兴地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