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避难之所
天色微明之际，慕云舒携着睡眼惺忪的齐雒到后院时，羲和已经持剑在马车旁等着了。他的面色依旧冷冷的，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安静地行礼毕，放下轿凳，上车掀开了车帘。
慕云舒抱着齐雒上车，怀中的齐雒却突然兴奋起来，仿佛想挣脱出去，慕云舒抬头一看，正对上慕容菀凑过来的俏脸和噤声的手势。
“慕……”
“嘘——”慕容菀白玉般的手指轻抵朱唇，另一只手一把将慕云舒拉了进去。慕云舒几乎一个踉跄，这才注意到车厢里，还坐着一位********。
未等慕云舒坐稳，怀中的齐雒挣脱他的怀抱，扑到美妇的怀中。
慕云舒略一见礼，那********抱着齐雒，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微笑着地躬身见礼。
这么片刻时间，羲和也被慕容菀拉进了车厢。
“三娘，一会儿拜托啦。”慕容菀笑嘻嘻地说。
被称作三娘的女人微笑着说：“你真是一点好事都不做。”
慕容菀吐了吐舌头：“三娘，你这话和弘哥哥语气那么像。”
三娘美目在慕云舒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又打量打量慕容菀，低头笑而不语。
齐雒软着嗓子撒娇：“婆婆，我们坐车要去哪儿啊？”
三娘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婆婆想换个地方住，雒儿陪婆婆好不好？”
齐雒乖巧地点点头：“好。”
三娘淡淡地笑着：“莞尔，你该闭气了。”
话音刚落，院内脚步轻响，片刻之后，元皓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三夫人，可否起行？”
三娘轻笑：“有劳了，告诉弘儿，不必挂心，好生将养身子。”
“是。”
马车一震，缓缓前行，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三娘才笑着说：“可以啦。”
慕容菀长舒一口气。
慕云舒偏过头略略想了想：“慕容姑娘是怕被元兄知道在车上？”
慕容菀点点头。
“所以，慕容姑娘是偷溜出……”
“嘘——”慕容菀一把遮住慕云舒的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羲和不过瞟过来一眼，慕容菀立马回瞪过去：“不准告诉弘哥哥。”羲和只是坐正了身子：“没必要。”
三娘笑着接过话茬：“羲和说的没错。”
慕容菀坐正身子：“弘哥哥怎么能想到？”
三娘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果然，不过只是一个时辰之后，急促的马蹄声就从车后响起。
车忽忽悠悠地停了，慕云舒已经听到前方慕容弘的声音。
慕容菀又闭上了气，躲在了车厢的死角。
慕容弘的声音已经在车外响起：“姨娘，可曾见过菀妹？”
慕容菀在角落里不断使着眼色，三娘只仿若没看到一般，掀起车窗帘布，向外说道：“弘儿，你的身子将养好了？”
“姨娘不必挂心，已大好了。”
三娘脸色一沉：“身子虚浮，面色苍白，气息紊乱，这是将养好了的样子？”
慕容弘低头，不敢答话。
“你的手下若是无能到要你事事亲为，何必让他们白领薪俸？”
三娘放下帘子：“菀儿不在这里，你去其他地方找吧。”
“是，只是还有一句话，需单独吩咐羲和。”
看三娘颔首同意，羲和便下了马车。慕容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手下先行离开。
车马渐远，慕容菀看着三娘略阴沉的脸色，声音都变得怯怯的：“三娘？”
三娘的脸色如光风霁月，一瞬间又笑意盈盈：“怎么了？”
“刚才……”
“是演戏啦。”三娘抚着齐雒的头：“雒儿没吓着吧？”
齐雒摇摇头。
慕容菀拍拍胸口：“还好弘哥哥没发现我。”
慕云舒摇头：“未必。方才慕容兄来时共有八匹马、一辆马车，方才离开时，又留下了一匹马。”
三娘眼中流露出赞许：“耳力不错。”
慕云舒掀开车帘，马车旁果然拴着一匹马，赤红如胭脂。马背上，还留下了一个包袱。
“啊，是胭脂。”慕容菀跳下马车，抚上胭脂的鬃毛。胭脂贴着慕容菀的手，喷着响鼻，晃动着脑袋，似乎是在回应主人。
慕容菀从马背上拿下了包袱，然后解开了包袱上的结。三娘掀开帘子：“菀儿，包袱里都是什么？”慕容菀看着装满胭脂水粉钗环衣履的包袱哭笑不得，迅速地又包好了。可惜三娘已经瞥到了，轻笑着说：“果然还是没瞒过。菀儿，先上车吧。”
“那马怎么办？”
“栓在车后就好。”
慕云舒摇头说道：“那样太显眼了，不如我出去骑马跟随在一旁。”
“不必。”三娘笑着说：“羲和，一会儿你就骑着胭脂吧。”
于是，缓慢行驶的青色车队旁，羲和骑着赤红良驹，跟在一旁。
西出崤函，再出潼关，离京兆府已经不远了。
这天一早，天空中传来清丽长啸。
骑马在前的羲和熟稔地打个唿哨，片刻之后，马车前便响起了扑棱扑棱的展翅声。
慕云舒掀开车帘，就看见前面羲和的手臂上一只面貌凶恶的大鸟在扑棱翅膀，脖颈上羽毛直立，似乎要扑过来一般。
羲和轻轻一个口哨，大鸟收起翅膀，安静下来。
羲和熟练地从鸟腿上解下一个蜡封纸筒，一扬手，大鸟展翅飞走了。羲和跳下马，让车夫停了马车，将纸筒呈了上来。纸筒上朱漆小楷：“弟云舒亲启。”
三娘在车内接过，递给了慕云舒：“既然动用了奕儿豢养的鹘鹰，想必是紧急之事。”
慕云舒拆开纸筒，取出薄笺，略看了看，疑惑道：“信笺上只是说，让我们取道华、商二州，万不可入京兆府，途中尽量不入大城。”略顿一顿，慕云舒又说：“只怕在京兆府里，有我们见不得的人。”
三娘咯咯笑着：“这一路上，我们不一直躲躲藏藏么。”
元虚道长为人热心，虽不知道缘由，但是车队仍绕道了。
夜间客栈里，慕云舒正准备安歇，门轻轻地响了。打开门，慕容菀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神神秘秘地说：“我刚探听到一个消息，想不想听？”
慕云舒偏头想了想，只怕又是什么传说秘闻。这几日在车上，自己可是不胜其扰，天知道慕容菀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慕容菀见慕云舒犹豫的样子，不满地撅撅嘴：“人家好不容易探听到的，怎么你兴趣缺缺？”
慕云舒让慕容菀进了屋：“好吧，我听。”
慕容菀坐在桌边，兴奋地说：“你知道弘哥哥为什么要我们绕道么？”
慕云舒摇摇头：“信里没说。”
慕容菀故作神秘：“你知道天机阁吗？”
似乎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慕云舒努力地回忆父亲那些信笺中的内容，片刻之后他还是放弃了：“听说过，但是不记得了。”
“你方出江湖，果然不知道。”慕容菀兴奋地说：“天机阁的主人自称天机老人，号称武林万事通。”
“万事通？”慕云舒皱了皱眉。
“意思是只要是江湖上的事情，他都知道，就算不知道，也能查出来。”
最后一句话让慕云舒心头一紧。
慕容菀当然能够看出来：“你是不是想问能不能查出镖局那件事？”
“嗯。”慕云舒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很难，毕竟连几位神捕也尚未查出。”
“说的也是。”慕容菀面上的兴奋表情渐渐黯淡下去：“不过我也探听到，一个月前有人向天机老人询问当今武林兵器排行和武功排行，天机老人给出的答案和当今的排行榜大相径庭，所以许多武林人士正在京兆府里聚集，准备一同上天机阁再次询问。”
“为什么要一起去？”慕云舒表示无法理解：“难道准备拆了天机阁不成？”
“因为贵啊。”慕容菀说道：“据说天机老人的答案一字千金。”
“我觉得你用错了典。”慕云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哎呀，不是那个一字千金啦。”慕容菀嗔道：“不过天机老人的答案真的很贵啊。”
“天机阁在京兆府？”
“不是。”慕容菀说道：“天机阁也在终南山，所以这一路上……”
“慕容兄的意思是，在未查清楚镖局案件前，不要让人知道少当家的去处。”慕云舒叹口气：“所以这一路上，我们要注意一些。”
“可是，齐雒究竟要送到哪里去啊？”
“只有羲和知道。”
“可是羲和这小子都不说，问了好几次了。”
“没关系，我相信慕容兄。”慕云舒正色道。
“我有个主意。”慕容菀说着又高兴起来：“等齐雒送到了之后，我们可以去天机阁。”
“干什么？”
“去问问天机老人啊。”
“可是，他真的知道么？”
“若他不知道，总不能厚着脸皮收酬金吧？若他知道，岂不更好？”
“可是……很贵吧？”
慕容菀一拍胸脯：“放心，有我呢，我有办法。”
从洛阳出发，平静的一路，平静的十天。
在终南山下的大道岔路口，一行人同元虚道长分别。
三娘和慕容菀骑着胭脂，慕云舒抱着齐雒同马，羲和自己骑着一匹马，一行人弃车向山上进发。
终南山树木繁盛，在盛夏中也清凉怡人，同前几日在烈日下赶路的感觉实在是天壤之别。羲和骑着马在前方引路，渐渐地，从大道转至小道，从小道转至无道。等到日头正高时，慕云舒已经认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了。等走到一片略开阔的林间空地，羲和终于停了下来：“到了。”
“到了？”慕云舒四处打量，这里虽然空旷些，但是丝毫不像有人烟的地方，怎么能把羲和放在这种地方？
慕云舒心里正想着，耳中却听到极细微的沙沙响声，脊背只觉发凉，在马背上下意识一个弓身，只听风声骤起，掌风从背后挂过，带起一片刺骨的寒意，连带着剑匣都咔咔作响。慕云舒侧翻下马，惊觉一甚沉重的什物从下方以捞月式击打过来，不得已只好凌空转身，双腿蹬在击打过来的一根沉重拐杖上，借力一个空翻飞跃出去。甫一落地，只觉得背后的剑匣已被拿住，挂剑匣的肩带瞬间“嘣”一声断裂，眼见着剑匣就要被夺走，慕云舒一咬牙，旋身右手抓住剑匣，运气拼力，左手暗运真气，化作手刀，向夺剑匣的手斩去。对面之人找好松手后退。刚松口气，两道攻击前后夹击而至，慕云舒这才惊觉偷袭的是两个人，只是方才同一人交手时，另一人的气息几乎隐匿不见，看来两人都是内力修为极高者，可以随意控制内息，只是此刻攻击骤至，已无法思考更多。慕云舒只好弃剑匣、再一旋身，左右手向两边一分，两掌贴上袭来的两根拐杖，使出一式春风拂柳，以内力贴合拐杖，借力将两拐带动，再双手一合，两杖合计，让他们自拼一招。没想到两根拐杖眼瞧着要击在一处，却能在招式以老，常人无法再出力的情况下同时横扫，朝慕云舒胸口击去。巨变骤生，慕云舒已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双掌化刀，运气斩下。手刀凝结真气，破空发出“嗡嗡”剑鸣，击打在两根拐杖上，发出了金剑交鸣之声。“锵”一声脆响，三人同时后退，好在慕云舒只退了两步便定住身形，护住大开的中门，防备再袭，却猛然想起自己遇袭，一旁羲和慕容菀和三娘都未出手相救，想必袭击之人并无恶意，说不定就是要将齐雒托付之人。想到这里，慕云舒抬头，只见两位佝偻老人，一人拄着一支拐杖，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慕云舒抱拳躬身行了大礼：“两位前辈承让。”
左边的老先生先发话了：“老婆子，现在的娃儿身手越来越俊了。”右边的老婆婆接口道：“是啊，不光身手俊，长的也越来越俊了，你看这娃，比你年轻时俊多了。”老先生说道：“俊是俊，身手可比不上当年的我。”老婆婆反驳：“当年你哪有这身手啊。”说着笑眯眯地向慕云舒问道：“小伙子，今年多大啦？”慕云舒还未来得及答话，一旁的老先生怒道：“这小娃儿能有我年轻时候的身手？来来来，小伙子，咱俩打一场，老头子我用我二十岁会的武功和你比拼比拼。”话未说完，一旁的老婆婆打断道：“多练了几十年的武功，也好意思欺负小辈。”
慕云舒哭笑不得地望着莫名其妙吵起架来的老夫妇，一时手足无措，只好求助般望向一旁的三娘三人。三娘倒是好整以暇，微笑着冲慕云舒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慕云舒有些担心：“两位前辈会不会……”
三娘望了望那边已将近械斗的两位老人，说：“没关系，这两位伉俪情深，打不起来的。”
果然两位老人虽然吵得面红耳赤，却始终没有打起来。吵闹了好一会儿，三娘给羲和使了个眼色，羲和一下子脸色涨的通红，沉默了半天才用慕云舒绝对不会想到的软绵绵、怯生生的声音轻声喊道：“叶婆婆、树爷爷……”
这一声招呼仿佛是道家的符咒一般，刚才还面红耳赤的两位老人身形如鬼魅般闪到了羲和的身边，执着手、抚着头，目中满是慈爱，与方才吵架时的凶神恶煞有天壤之别。
“哎呦，原来羲和也来看爷爷和婆婆啦。”
“快让婆婆看看，都长这么高了。”
“出山这几年真是越发出挑的好了。”
嘘寒问暖一句接着一句，两位老人的手也在羲和脸上不断摩挲着，一副久别又见自己心爱小孙子的模样。羲和面色通红，双眼几乎盈出水汽。在羲和饱受“折磨”之后，三娘抱着齐雒终于开口了：“婆婆、先生。”
两位老人停了手，也看见了三娘身边的齐雒，脸色骤然阴暗下来，问道：“三娘，这次的孩子是谁啊？”
“齐老太爷的独孙。”
两位老人身子一震，叶婆婆喃喃道：“齐老头子……怎么会……”
树先生叹口气：“这一次，你要住多久？”
三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树先生搀着叶婆婆，看上去仿佛苍老了许多：“你带着小娃儿跟过来吧。”说着转身准备离开。三娘抱着齐雒跟了上去，慕容弘也准备跟过去，却被羲和拦住了。
慕云舒有些困惑：“怎么，不能去？”
羲和点点头。
三娘回过身来，对慕云舒微笑说道：“这里是阿弘最后的避难所，所以你要原谅他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确切的所在。”
慕云舒点点头，表示理解。
三娘拍拍羲和的头，说道：“你可要好好保护他们。”
“嗯。”
三娘又笑着对慕容菀说道：“回去的一路上，可没有人服侍你了，千万别耍小性子。”
慕容菀吐吐舌：“知道啦，三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