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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正毒,火辣辣地曝晒着大地。
灞水河上,几艘大船缓缓停靠在堤岸边,还没等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涌上码头,立时便有大批赤膊脚夫拎着扁担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吵吵闹闹地招揽生意。
而那些身穿薄布衫的马车夫则矜持得多,只是站在远处,姿态优雅地轻掂着马鞭,吊眼睨着挤得满头大汗的脚夫们,撇撇嘴角,很有些优越感地从牙缝里吡出一句:“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苦哈哈,乡下佬。”
有客人在扬手唤车,车夫们登即脚底生了风一般飞跑过去,堆起笑一迭声地叫:“来了,来了,东西有小的来拿,客官千万别累着了。”
高二牛弯腰负着两块沉甸甸的粗铁胚,小心翼翼地从跳板上挪上大堤,随即加快了脚步,向码头上的仓库行去。
高二牛到灞水城码头来做苦力的时间不是很长,加上嘴拙木讷,因此时常受人欺负,为客人提些行李包裹的轻松活计是绝对轮不到他份上,只能干最脏最累的装卸货物的活。
还好高二牛有一把子好气力,活儿再重他都能吃得消,也不以为苦。
“到明天才满两个月,除掉吃的用的,我现在已经攒了一两半银子,快抵得上爹在地里干半年的节余了,早知道州府的钱这么容易赚,早点来就好了……唉,可惜我吃得实在太多,要不然,恐怕已经满了二两银子,就可以去城里的大药铺里捡几副好点的药,托人带回去给娘吃了。”
高二牛脚步不停,摇头摔去额上流下的一串汗珠,又想:“上次爹托信来,说家里一切都好,娘的身体也有了好转,叫我别记挂担心。在外面要吃饱穿暖,千万别跟人 家斗气逞强,好好干自己的活,攒够钱后就替我到隔壁村去说个媳妇儿回家。保准比村头大嘎子的新媳妇还水灵……嘿嘿,爹没到大地方来瞧过,大嘎子的媳妇儿算 什么?这灞水河上画舫里的那些姑娘才真叫漂亮,个个长得跟仙女一样,香喷喷的离岸几竿子远都能闻到。要是我能搂一个睡上一晚。那就、那就……嘿嘿嘿嘿。”
外面的繁华世界,让原本纯朴得如一张白纸的乡村少年高二牛也时不时会产生那么一些似乎不该有的念头。
正想到美处,冷不防侧边有一个提着包袱的马车夫打横抢到了前面,高二牛一时没能收住脚,直接就撞了上去。
“唉哟哟……”
这马车夫当即被撞得成了滚地葫芦,骨碌碌滚出老远,包袱散开,里面的几件衣裳和几本账簿散落一地,立即沾满了尘土。高二牛本就壮实得像头牛犊子,再加背着两 块铁锭。这一撞怕不有好几百斤力,身体单薄的马车夫如何承受得起?躺在地上“唉哟哟”地直叫唤,一时爬不起身。
高二牛登时唬得呆住,杵在当场回不过神。后面一个商贾模样,一张脸长得像根苦瓜的男子见状,上来就狠狠甩了他两记大嘴巴,厉声斥喝道:“不长眼睛的混帐东西,你要作死么?”
高二牛嗫嚅着申辩:“我,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
这长脸男子不由分说。又赏了他两个耳光,横眉怒目道:“大爷不管是谁的错,你把大爷的衣服弄脏了,就得该你赔钱。”
一听要赔钱。高二牛就慌了神,鼓起勇气道:“大爷,你的衣服又没弄破,我帮你洗干净还不行吗?”
长脸男子冷笑道:“大爷是什么身份的人,这衣服弄成这样还能穿么?告诉你,大爷跟州府里的都头和刑名师爷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你要是不赔,大爷就拉你去衙门好生吃上一顿板子。”
“奶奶的,说打人板子就打人板子,衙门是你家开的么?”
望见分开围观人群走过来的陈浩然,高二牛大喜,背着铁锭蹬蹬蹬跑过去,叫道:“二少爷。”
陈浩然一愣,仔细瞅了瞅他,奇道:“你认识我……啊,对了,你是狄安的表哥,叫高大牛还是高小牛来着?”他只是看不惯这长脸男子仗势欺人的嘴脸,兴之所致出来打抱个不平,没想到碰上的会是熟人。
见陈浩然还能记住自己,高二牛很是惊喜,憨憨地笑道:“不是,二少爷,我叫高二牛。”
呃,陈浩然摸了摸鼻子,道:“几个月没见,你快长成健美先生了……嗯,是说你长得结实,力气也挺大,背着两块铁跑得跟撒欢的马驹似的,这家伙你一指头就能戳倒,为什么不还手?”
高二牛讷讷道:“我不敢,他是城里的有钱人,打了他我怕吃官司。”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这是根深蒂固的古训,高二牛虽然憨厚,这一点倒是明白透彻。
那长脸男子在边上观察着陈浩然,估摸不到他的来头,走上前试探性地拱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你是?”
陈浩然翻起眼道:“老子是谁关你鸟事。”
长脸男子一口气差点没能接上来,面皮胀得发紫,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陈浩然:“你,好你个小子,给你脸你不要,还敢在大爷面前撒野放狂,真是反了天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爷是什么人。”
陈浩然笑嘻嘻道:“你是谁啊?说出来听听。”
长脸男子竖起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顶,得意地道:“大爷的大号叫慕容吹雪,复姓慕容,小子,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陈浩然一撇嘴:“你娘的,要是西门吹雪来了老子还会给点面子,慕容吹雪算哪棵树上的鸟?二牛,去把你挨的巴掌打回来,再打到他吐血、吹血,不要怕,什么事都有我给你扛着。”
“是,二少爷。”
高二牛一听这话,兴奋地大声答应,立马一直腰,背上两块铁锭砰砰砸在地上,一伸手,就将慕容吹雪小鸡般轻松揪了起来。
慕 容吹雪拼命掰着高二牛快有自己大腿粗的胳膊。却哪能掰得动分毫?唬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直着嗓子大叫道:“大爷可是慕容世家的人,当今吏部尚书大人就是大 爷堂伯的堂叔的堂哥,你们要是敢动大爷一根寒毛。大爷我叫你们全家男的通通蹲大牢,女的通通卖去……唉哟喂。”
高二牛蒲扇一样的大掌立时将慕容吹雪后面的话拍进肚里,噼噼啪啪连续甩了七八个正反大嘴巴,跟着把这厮摁倒在地,拳脚交加。暴风骤雨般痛痛快快一顿好揍。
慕容吹雪呼天抢地嚎啕起来:“唉哟喂,我的娘诶……爷,小人狗眼不识真人,求爷饶过小人这一遭罢,再打小人就要断气了。”
陈浩然听这厮的叫唤声中气十足,嘿嘿笑道:“二牛,只管给我打,我叫你停才停。”
直打到慕容吹雪口里真吹出了血沫,只是直挺挺躺在地下,有一声没一声含糊不清地呻吟着。陈浩然才叫了停,蹲下去审视这厮一番,嘻嘻笑道:“这家伙倒也经得起几下,娘的,还装死老子又要叫打了。”
慕容吹雪身子一抖,赶紧睁开眼,皱起苦瓜脸悲悲切切地求饶:“爷,小人愿意做牛做马给爷赔罪,再打下去小人可真会死了。”
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感觉还真他娘的爽,难怪人人都削尖了脑袋争权夺势。陈浩然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摇摇头将之甩去,点着慕容吹雪的鼻子道:“你要是别的什么人,打还你几耳光也就够了。偏偏你是慕容世家的人,所以才额外赏你这顿揍。”
这横小子难不成跟慕容世家有仇?慕容吹雪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等陈浩然带着高二牛走远,一翻身利索爬起来,也不管散落一地的衣裳账簿,飞快跑到就近的一辆马车边。跳上去叫嚷:“快,去州府衙门。”
陈浩然恰巧回头,望见慕容吹雪生龙活虎的“雄姿”,不由一奇,心道这厮莫不是属蟑螂的?
高二牛惴惴不安道:“二少爷,那家伙一定是报官去了,咱们躲一躲吧。”
陈浩然嘿嘿笑道:“你怕了?要是真害怕就先走好了,我不怪你。”
高二牛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二少爷是我家的大恩人,你不走,我就不走,抓去坐大牢也不走。”
陈浩然拍拍他肌肉鼓鼓的膀子,笑道:“好,咱们就来个有难同当。”
“什么家伙这么大胆,竟敢在灞水城打咱们姓慕容的人?真正是吃了霸王龙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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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衙门里,都头慕容固一拳擂在桌子上,黑着脸大吼一声:“来人,备马,操家伙。”
皇 帝也有叫花子亲戚,慕容世家自然更不例外。这个慕容吹雪虽然是慕容氏族中人,但属于旁支中的旁支了,家道早已破落,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又好逸恶劳不愿踏实 务业,以往只能有一餐没一餐地混日子。直到最近,才死缠烂打攀上都头慕容固这棵树,捞上一份差使后立刻人五人六地抖擞了起来。
几十个捕快凶神恶煞般一路直冲到码头上,周围民众纷纷惊慌走避。跟在慕容度身边的慕容吹雪这辈子从没如此威风过,心中得意非凡,只觉这顿揍实在是捱得值,只 要再拿住那个敢跟慕容世家作对的横小子,自己便算立下大功一件,说不定因此得到族中实权人士的赏识,从此之后一飞冲天风光无限。
“就在那。”四处张望了一会,慕容吹雪在堤上一处树荫下发现目标,犹如看见了大堆闪闪发光的金银财宝,神经登时亢奋到极点,丝毫不顾身上伤痛,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大无畏的勇猛气概令一众捕快自愧不如。
陈浩然正和高二牛拉呱着,问起他怎么会到灞水城来。高二牛抓着头皮憨憨道:“我饭量太大,一个人比五六个人吃得还多,家里没法子养活,就只好跟同乡出来了。”
陈浩然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个饭桶。嗯,你这身好力气当脚夫也可惜了,有没有想过干点别的什么?”
高二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会干卖力气的活,别的什么也不会。”
陈浩然大包大揽道:“那没关系,你只管说想干什么,我来替你安排,不会先学着就是了。”
高二牛大喜。想了好一会儿,说:“二少爷,我想学铁匠的手艺,成不成?”
陈浩然为之哑然。重重敲了敲这浑小子的脑袋瓜子:“你就没点远大的理想么?没出息,算了,就先依你自己的意思罢。”
“大胆贼人,还不跪下伏法?”慕容吹雪威猛凛凛地冲至。
高二牛虎地跳起,嗡声嗡气怒喝:“敢动二少爷一下。我就一拳把你捶成肉饼。”
望着怒目金刚般杵在眼前的高二牛,慕容吹雪的身子立即矮下一大截,嗖地退出老远,比来时的速度更快了好许,感觉安全后放声吆喝:“贼人竟然还敢拒捕,好,定叫你们罪加一等。”
慕容固率众捕快赶上,不耐烦地搡开这厮,喝道:“将他们拿下。”
四五个捕快应声出列,拨出钢刀挥舞铁链抢上前便要捉人。高二牛心中大急。伸出双臂搂住旁边一棵大柳树,厉喝一声,体表健肌霎那坟突,青筋更如一条条硕大的蚯蚓般暴涨,竟是生生将这棵杨柳连根带泥拔起,大叫道:“二少爷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这浑小子竟能倒拔垂杨柳?陈浩然一乐,这可不是个现成的李元霸式的小弟么?
“呼”地一声,高二牛抱树全力劲扫,高达七八米的杨柳扫起来可真够瞧的。数丈方圆内登时风声呼呼尘土飞扬,那四五名捕快躲无可躲,被扫得横飞倒跌,锁链钢刀四下坠地。
“贼子厉害。大伙儿小心,先围住别让他们逃了。”
众捕快见高二牛神力惊人,均心生戒意,纷纷亮出兵械。高二牛又即焦急地大叫:“二少爷,快跑呀。”
“跑?今日若是叫你们跑了,我慕容固枉称河东道第一捕。”
慕容固沉脸冷哼:“蛮力匹夫。也敢猖狂?尔等让开,待本都头来对付这贼子。”
“锵啷啷。”慕容固从几名捕快腰间拽出几根锁链,绞成两丈余的长链,抖腕一挥,长链毒蛇般疾蹿而去,卷住杨柳树杆。
高二牛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杨柳便欲脱手而飞,狂吼一声,迸出全身气力往回夺,长链被绷得笔直,两方僵持不下。
“好个小贼,倒是小瞧了你,还不给我撒手?”
慕容固一击之下未能竞功,颇感惊异,跟着疾速翻腕将长链缠上手臂,提运内气全力回扯。
高二牛只是天生神力,未经训练不善运用,终归抵不过武术高手凝聚一点的巧劲,杨柳登时脱手远远飞出。
“糟了。”
慕容固斜眼一瞟,顿时暗叫不妙,那棵杨柳飞坠的下方正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这一砸下去,不死也得重伤几个。
人群大乱,欲逃不及,个个放声惊叫起来。危急时刻,急速砸落的粗大杨柳忽地停滞在半空中,又呼地倒飞回堤坝上。
陈浩然随意接住杨柳,就若把一枝玫瑰顺手插入花瓶中一般,又将之端端正正塞进原先的泥坑里,慢条斯理拍净手上泥土,笑嘻嘻道:“那位都头大人,我现在还要办点事,能不能通融一下,等会再来抓我?”
修行者?慕容固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悄悄指示身边一个属下赶紧去慕容府报信,拱手道:“不知真人大驾光临,慕容固冒犯了,敢问慕容世家何处得罪过真人,惹得真人出手惩治慕容氏族中人?”
强行逼着老子娶慕容大小姐算不算得罪?陈浩然古怪地嘀咕,正要说话,忽然望见灞水河上远远驶来一艘大船,也不再跟他罗嗦,径直飞上空中迎上前去。
二少爷原来是会飞的仙人,高二牛一张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来。
望得慕容固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眼神大刀一般砍过来,慕容吹雪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张苦瓜脸苦得不能再苦,欲哭无泪:“唉哟喂,我的娘诶,我怎么就撞上了这么一位太岁?”
顺流而至的是一艘相当华丽的官船,此际主舱舷窗大开,舱内有四人迎着习习河风,一边举杯小酌,一边欣赏边上的数名歌妓弹琴唱曲。十分之惬意。
外面突然有人高声喝叫:“这里有没有叫朱恒的兔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舱中四人神色各自一变,齐齐往外探视,却未见有船靠近。一个锦服青年将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怒形于色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欺辱到我朱恒头上来了?”起身便要出舱去寻人。
一个年过四旬面容枯瘦的男子忽地一扬手,制止道:“朱少爷且慢。”
朱恒愕然道:“连总管,怎么?”
连总管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微芒,道:“外面来的人不简单,朱少爷不可冲动。”他身边的一个白袍人微微点了点头。亦道:“不错,来的是修行者。”
朱恒的怒气立即一抑,望向桌边另一个英武汉子,皱眉道:“慕容世兄,我们已经到了灞水城,你可否清楚来者的身份?”
这英武汉子便是慕容世家的大少爷慕容阚,他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大家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心中惊疑不定,暗忖三叔慕容度到底为妹妹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家,派出这样一个粗鲁嚣张的人物来应付二皇子的人。倘若把事态闹得不可收拾,导致双方都下不了台阶可就不妙了。
外面那人又叫嚷了起来:“朱恒,你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见老子么?”
朱恒怒火复燃,愤然道:“这厮未免太也无礼欺人,把我朱恒当成何等人了?”大踏步气恨恨地冲出主舱。
余人紧跟着行出,抬头一眼便望见一人叉腰傲然屹立在桅杆上,便如临崖睥睨四方的雄狮,活脱脱摆出一副天王老子的威风神气。众人不由都是错愕不已,修行者个个都有些傲气是不错。不过傲成这样毫无品位风度的德性却也天下少见。
朱恒仰首怒喝道:“阁下是何人?来……”
“你就是朱恒?他娘的倒是个小白脸,接着罢。”
陈浩然喝嚷得更为大声,仿佛见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不待分说。居高临下凌空满怀仇恨地劈出一掌。
那白袍人眼神闪动,身形倏地急闪上前,堪堪将朱恒带离原处,便听得一声闷响,朱恒原本站立处蓦然呈现出一个放大了十数倍的掌形大洞,结实的油漆柚木甲板纸糊般陷了下去。
朱恒吓出了一身冷汗。修行者他不是没见过,也不是不知道厉害,却从没碰到过这般蛮不讲理凶悍至极的家伙,二话不说就冲人下毒手。
白袍人飞上空中,他不知陈浩然的来历,压住火气冷声道:“这位同道,这位朱公子只是世俗中人,你却见面便欲取他性命,且不说坏了修行界的规矩,难道就不怕有失身份?”
“规矩?”
陈浩然翻起眼,冷笑道:“跟我说规矩是吧?好,那现在就是你主动跟本大圣过不去了,成,想怎么着比划就来吧。”
白袍人寒声道:“休得强加不是,我海如天几时主动跟你过不去?”
陈浩然伸手一指底下的朱恒,道:“这小子得罪了本大圣,本大圣要他的命当然天经地义,你强出头难不成还不算跟我过不去么?”
海如天面色一变,道:“之前大家彼此从未谋面,朱公子又何曾得罪过你?”
陈浩然嘿嘿冷笑:“要是他知道有我这号人还来灞水城,老子早去上京城灭他满门了,态度还会像现在这般客气?”
众人闻言神色均又大变,朱恒惊怒交集,厉声道:“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对我竟如此怨恨刻骨?须知我朱家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你口出这等狂妄骄横话语,当真以为凭自己一点微末之技,便可予杀予夺天下众生性命不成?”
那连总管眼中阴骛渐浓,不可掩饰地流露出一抹森冷的煞气。慕容阚心下则连连叫苦,暗想三叔这次太过失策,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个高傲自大不明世事时务的修行者出来,恐怕慕容世家逼不得已要与二皇子交恶了。
陈浩然满脸骄狂之色:“你以为本大圣没这个能耐么?”突地掠起,喝道:“断。”
海如天以为他要再行袭击朱恒,正自警惕,眼神闪动间脸色骤变,大喝道:“小心,停船。”
毫无征兆地,前方河面上涌起一波白花花的水浪。急剧卷涌着,翻滚着,转瞬之间,便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矗立成一堵峭壁般陡峻的水墙。足有二三十米高,将宽达里许有余的河面隔断,硬生生阻住整条灞水河的水流。
码头上远远观望的民众眼见得如此撼天动地的奇观,所有人都不禁骇得呆住。慕容固面色微是发白,拥有这种夺自然之威的实力的修行者他闻所未闻。暗道慕容世家何时结上了这样一个对头,实在是不妙之极。那慕容吹雪早已吓软了,瘫在地上两眼发直,形同白痴。
官 船上,朱恒的反应自不必说,海如天与连总管的震骇亦难以言表,面面相觑相顾失色。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蛮横无理的家伙竟能令大川断流,这种超绝强横的手段就算 身为修行者的他们也是生平仅见,其实力岂非达到了渡厄期已是宗师级人物?只怕举手投足间便可收拾掉自己。修行界奉行的亦是实力说话强者为尊,陈浩然露了这 一手。即便再猖狂十倍百倍,这两人此刻也只有俯首恭听唯唯诺诺的份。
慕容阚又惊又喜,满心的忧虑一扫而空,同时亦疑惑地想,自家几时招揽到了这样一位实力强得堪称恐怖的修行者,连自己都未听闻过?
官 船桅帆高张,吃风顺水行速颇快,片刻间已是距前方巨大的水墙不远,激流倒溯而回,“哗啦啦”汹涌地拍打在船首上。溅起大片大片激烈的浪花。驾驶官船的水手 们个个骇然惊呼,手忙脚乱地降帆转舵,却又哪里来得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船向水墙直冲而去,水墙上方飞洒的浪花已然犹如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般。劈头盖脸 猛烈地打将下来,人人唬得面白如纸魂飞魄散。
连总管这时也飞上了天,与海如天束手无策地随船而飞。此际逆流湍急水势迅猛,河面上 布满大大小小的漩涡,官船撞上水墙后势必倾覆沉没,以他们的能耐。救出船上几个重要点的人物自然不难,但余人却也泰半凶多吉少了,更何况边上那个家伙不见 得就会任由他们出手而不加干涉。
“定。”
陈浩然的喝声中,疾如奔马的官船陡地停了下来,船上的人立足不 稳,纷纷跌倒滚作一地葫芦。慕容阚功底颇算扎实,身手也相当利落,踉跄两步便稳下身子,顺手还将旁边的朱恒扯住,使其得免摔个鼻青脸肿。只不过,暴雨般急 骤的水花却是无能避开,霎时间被打得浑身透湿,浇成了落汤鸡。
这一手令海如天愈加心惊,态度较先前大有改变,前倨后恭行礼道:“海如天失礼了,请问真人名讳?”
陈浩然大剌剌地一摆手,道:“我又不是你的长辈,这些礼节就免了罢。嗯,名讳么?人称糊涂大圣的,就是我了。”
“糊涂大圣?!”
海如天动容道:“原来真人就是日前于乌方国力敌青龙真君的糊涂大圣?”
老子的名气这么快就打响了么?陈浩然心中大乐,老气横秋道:“不错,正是本大圣。”他却是低估了一个地行仙弟子名头所带来的影响力,虽然从乌方国返回还未过一个月,但知晓糊涂大圣名号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连总管这时插话道:“我是连榘,有幸得识大圣。敢问大圣,朱家公子到底何事冒犯了尊驾?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尝可知。”
狄 小石瞪眼嚷道:“奶奶的哪有这么多误会?你们两个是那个什么二皇子叫来替姓朱的小子提亲的对不对?娘的,你们来的时候就没去打听打听,慕容荻那小妞是本大 圣看中的人么?要不然慕容家能请得动本大圣出山帮忙?你们说说,姓朱的小兔崽子敢跟本大圣抢女人,老子灭他满门不算过分罢?”
为 了一个女人就要灭人满门,这事如果不算过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算得上过分?众人闻言均是啼笑皆非。慕容阚更是神色古怪,他这一刻明白了,前些天秋锋镝与宋 谦两位真人从乌方国回来后,所说的那位修行者,可不就是眼前这位粗鄙骄横的仁兄么?这糊涂大圣的身份配妹妹是足足有余了,不过,这副作派德性未免也有点 儿……慕容阚突然感觉有点儿胸闷头痛。
被陈浩然恶形恶状一顿数落。连海二人满心恼怒,却又心存忌惮不敢当即发作。连榘忍气吞声道:“原来如此,请大圣息怒勿怪,我们来前并未听闻过此事。朱公子绝非有意忤逆大圣,尚请大圣原谅。”
陈浩然哼道:“本大圣做事向来光棍,看在你们也是修行同道的面子上,就暂且先留着那小兔崽一条小命,接下来该怎么着。你们就看着办罢。”
连 榘与海如天得了面子,神色好看了一些,对视一眼暗询对方心意。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许婚可不是小事情,不可能外界连一丝风声都不露,何况所配之人为地行仙的弟 子,对慕容世家而言亦是无比荣耀之喜,怎么会隐而不宣?连海二人心知其中必有猫腻,但恪于形势,什么话都只能闷在肚里。
连榘是此番前来提亲的主事之人,当机立断道:“多谢大圣大度包容。大圣既然中意慕容大小姐,朱公子提亲之事自然是就此作罢,并向大圣赔罪道歉。”
陈浩然老实不客气道:“赔罪就免了,本大圣因为这件事精神受到了创伤,就叫他赔点金子银子或者珠宝什么的来补偿补偿罢。”
修行者向普通人敲诈勒索钱财,这可是天下奇闻。慕容阚瞠目结舌,头痛立马加剧,几乎要捧着脑袋呻吟起来,三叔这是为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妹夫,传出去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家门蒙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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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榘一时还没能回过神来,迟疑道:“大圣的意思是,要朱公子赔钱?”
横锁河面的水墙高度这时慢慢下降。却是陈浩然预先布置好的大阵中的晶石能量已然渐渐告磬,若想继续维持,便须及时补充能量进去。陈浩然不想被人瞧出其中蹊跷,索性挥手撤去阵法,数百米余长的水墙立时轰然崩坍,激起小山一般的巨浪。冲击得官船枯叶般剧烈摇摆起来。
船上各色人等猝不及防,又即纷纷跌得七荤八素,惊恐万状地放声尖叫,海如天变色道:“大圣,你这是何意?”
陈浩然摆明车马道:“本大圣的手段你们已经见识到了,还用得着浪费什么法力?放心吧,死不了人。嗯,这精神损失费,那小子赔还是不赔呢?痛快点给句话罢。”
哪位地行仙会收下这么一个毫无廉耻的家伙当弟子,当真是瞎了眼,白修炼了那身神通。连榘在肚里狠狠地诅咒着,勉强挤出笑容来,道:“大圣愿意如此解决,自是再好不过,只不知大圣需要朱公子赔付多少才合适?”
陈浩然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头,笑嘻嘻道:“连真人爽快,我也就爽快一点,叫他马马虎虎地赔个一万两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算多罢?”
连榘松了一口气,面上笑容也自然了许多,笑道:“万两银子,的确不多……”
“等等。”
陈浩然打断他道:“我可不是说银子,是金子,还必须是十足的赤金。”
连榘的笑容仿佛被钉子钉在了脸上:“万两赤金?”
陈浩然这个狮子口可就开得大了,别说世俗人家,就算对修行者而言,一万两赤金也绝对不是一笔能够等闲视之的钜资,如果没有特别需求,足可维持一个普通修行者二三十年的日常修炼所需。
修炼就等于烧银子,若有万两赤金之资,海如天也不会受聘入二皇子王府替人效命了,忍不住道:“大圣,这个数目会不会大了点?”
陈浩然嘿嘿笑道:“朱家老子是大楚位高权重的堂堂大员,这点小钱怎么会放在心上?再说就算有点困难也可以找人帮忙嘛,嘿嘿嘿嘿……我说海真人,我又没让你出钱,成不成你就叫姓朱的小子表个态好了。”
海如天深觉有理,愿不愿意破财了结是朱家和二皇子的事,而且眼下还有连榘为首主事,自己何必在这时强出头架梁子?当下不再作声。
他可以不说话,连榘却不行。连榘名为总管,可不是管理什么王府鸡毛蒜皮之类事务的总管,而是担当着二皇子登基大业所有重要事宜的中坚人物。这件事他必须出面解决。
连 榘很有些伤脑筋。此次的原定计划--提亲,已然是被打消了,事先谁也没能想到会有一个地行仙的弟子出来横生枝节,为了与慕容世家结亲而开罪这样一位人物。 后患实是无穷,二皇子决不会行此愚举,连榘作主退让一步无伤大碍。但陈浩然恃强硬行逼着朱家赔款了难,那便等同于强压二皇子,二皇子是否会甘受欺压就难以 预料了。连榘虽是二皇子引为股肱尊为上师的修行者,却也无法就此擅作主张。
沉默了一刻,连榘缓缓道:“大圣,世间黄白俗物对我等修道之人并无太大意义,心存贪恋反会影响道心有碍修行,大圣何必执意?”
狄 小石皮笑肉不笑地道:“连真人,我其实呢,只是个粗人,所以光明磊落的大道理就不说了。修炼修炼,修的是精气神。炼的就是真金白银,那些修炼需要的辅材佐 料哪一样不得用大笔大笔的钱财去买?不用钱买,就得去偷去抢,既然要靠偷抢修炼,那我们也不消再修道,直接去杀人吸食精元修魔得了。连真人,你觉得我说错 了没有?”
听他没遮没掩地说出这番话,连榘与海如天均无以反驳,半响,连榘才道:“大圣既是决意如此。我也不便多劝,我们就下去征询朱公子自己的意见罢。”
朱 恒的胆子不大,灞水河上的水流虽已恢复平静,官船亦稳定下来。他吓得还有些发抖。不过,朱恒倒也不算太笨,得到连榘的一个眼神暗示后,立即就领会到其意 图,向慕容阚求助道:“慕容世兄,小弟一片诚意向慕容小姐求婚。并无任何它意,也绝无冒犯大圣之心,这种要求实属荒唐无理,若传之出去,定会成为笑柄,到 时你我两家皆有损声誉,更会令慕容小姐清白之名蒙垢……”
陈浩然砰地一巴掌,将面前的一张上好檀木几拍得粉碎,恶狠狠道:“朱大公子,别尽说些不相干的废话,慕容家的小姐现在是本大圣的未婚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表示关心。万两赤金,你赔,还是不赔,利索点给本大圣一句话。”
朱恒又吓得一哆嗦。海如天和连榘面色同时一沉,愠怒道:“大圣,你……”
陈浩然马上转过了一副面孔,嘻嘻笑道:“两位别见怪,我说了,我这个人的性子是粗了点,不过还是明事理讲道理的,再怎么样也不会不给两位面子对朱大公子动粗的,两位尽管放心。”
碰 上这样一个比市井流氓更要惫赖三分的货色,海连二人为之气结,胸头一口恶气压了又压,总算才生生压了下去。谁让人家背后有位地行仙,与之翻脸成仇实在不上 算,况且这厮多少也留几分颜面给自己,能含混过去也就罢了。海如天闷声道:“大圣,我等受人之请,便须尽责而为,也望大圣明了。”
陈浩然打哈哈道:“当然,这是当然。”
看着朱恒战战兢兢欲言不敢的狼狈情状,慕容阚有点儿坐不住了,事情能够这么解决已经比较理想,不宜再引发新的矛盾。咳嗽一声,道:“这个,大圣……”
陈浩然飞快截下话头:“大哥不要这么生分嘛,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以后终归是一家人,叫我小狄或者妹夫就可以了,这样才亲热嘛。”
慕容阚胡乱点点头,他很想露出点笑容来,但脸上肌肉僵硬无比,最终也只能咧了咧嘴。
陈浩然又非常爽朗地笑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就不用说出来了,这样吧,我就减一千两,只要他赔九千两。大哥,这总够意思了罢?一句话抵一千两赤金,天底下可没几个人有这么大的脸面人情。”
慕容阚又咧了咧嘴,满脑子羹糊,也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话。(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