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他乡镇下了第一场雨。细雨朦朦胧胧，点点滴滴洒落到了大地的各个角落。
却邪静静地在后院里站着，心里浮躁的感觉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孤独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淋过雨了。
在微风的吹拂下，小小的雨点也跟着摇曳，打在身上就好像柳枝轻轻撩拨过去一样。不失柔和的同时，还夹杂着的丝丝寒意。还在身体里，传达到心里。
“雨水能够洗刷我身上的血腥么？”却邪喃喃道，想起了当初在山寨里面杀人时候的情景。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无声的小雨开始慢慢下的越来越大，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浸湿了他的衣衫，在他的身体上肆意游走，灌输着蕴含的丝丝凉意。
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了却邪的头顶，在却邪的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胖子。
“这些小雨，不影响的。”却邪声音有些沙哑，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喝了。
胖子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却邪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我父亲……”
“义父他批准了，你跟我来吧。”胖子轻叹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和平时的他不大一样。
却邪没有说话，跟着胖子的脚步走了出去。
走去却府，外面的天已经很暗了，街头很静，只有雨势渐大之后的“哗啦”声响。时不时有风吹来，将所有人出门的意愿都卷走，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一直走到了衙门前，在衙门的一侧，还有一件简陋的房子，平时都是官家放杂物的时候用的。
胖子带着却邪走到了这里之后，就停下了脚步。
却邪也静静地站着，不知道胖子带他来这里有什么深意。
“你去那里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了。”胖子平静的说道，“看了之后，或许你就会明白义父为什么要让你反省。”
却邪将目光移向了杂物房的门口，里面有亮光传出，很淡，很暗。
这里明明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何，当却邪目光看去的时候，就感觉好像把自己往外面拉，以至于他呆立了好久。
可是他还是动了，一步、两步。很近的距离，没多一会他就来到了门口的位置。
杂物房内，并没有凶猛的野兽，也没有恶狠狠地流寇。里面只有一群挤在一起的孩子和妇女。
几十个孩子和妇女们就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大都骨瘦如柴，看起来和街上沦落的乞丐相近。
她们是谁？却邪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些妇女孩童为什么在这里窝着？
下一刻，一个孩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却邪，惊叫了一声，“鬼啊！”喊完他便慌张地躲避到了母亲的怀里，将脸庞埋得深深的，仿佛这让就能够减轻内心的恐惧。
这一声之下，原本在杂物房中各行其是的人们齐刷刷的朝门口看来。一看之下，所有妇女孩童，不无惊慌，惊叫连连，齐齐向后躲去。
这一场景，终于勾起了却邪的回忆，当初在流寇山寨的时候，那些惊恐的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这种神情。
“难道说……”却邪心中忽然有了答案，面前在官府的杂物房安置着的，应该就是流寇们的家属了。
“是我让那么多孩子成为了孤儿……是我让那么多妇女成为了寡妇。”却邪向房内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夜更深，风雨在黑暗中更为张狂。
“父亲，我错了。”却邪低着头，不去看他父亲严肃的脸。
“吃饭吧。”却武淡淡的说道，“这是你捉拿流寇的犒劳。”
“可是……”却邪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你以后记住，将所有有罪之人杀掉，并不就是代表你是正义。”却武表情变得庄重，“人有好坏之别，但是好坏又有程度之分。当你能够对坏人生杀予夺的时候，你只是证明你有了本事。当你能够为自己所作所为承担责任的时候，你才真的成为了为父期盼的好儿子。”
却邪默然，对于父亲的深意，有多了几分体会。
却武拍了拍却邪的肩膀，“你母亲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饭菜，去吧。”
却邪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喷薄的日光再次驱散了黑暗，将光明送到了大地。
雨停了，街头上的积水在阳光下慢慢蒸发。天，更冷了。
“我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胖子朝却邪嚷嚷道，天还很早，他本来睡得还好好的，突然被却邪给拉了起来，却邪也没多管他如何不情愿，朝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钱。
“自然有用。”却邪淡淡的说道。
除了下山带有的盘缠之外，却邪和胖子两人一行一路上不仅没有耗费银两，反而是钱粮越来越多，这多亏是胖子一路上贩卖丹药的结果。有些在总门里很寻常的丹药，可是在凡间富豪的眼里，那统统都是灵丹妙药，毕竟和民间一般的药物相比，胖子手头上的丹药见效更快，效果更好。因此胖子每每到一处便要坑一番当地的乡绅，他手中的银票也随着时间的积累变得越来越多。
“这些钱不是你挣得，你当然不觉得心疼了！”胖子郁闷的说到，不过还是拿了几张银票放到却邪手里。
却邪眉头微微皱起，“死胖子，这还不够你家当的零头呢。干嘛这么小气？”
胖子则是满脸心痛神色，“不要就算了。”说完就伸手去要将银票拿回来。
却邪手一缩，快速将银票塞到了自己的怀里，“算了，那我就先用着这个先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胖子撇了撇嘴，“没事就不要打扰我睡觉了。”
却邪应声退下。
缺少了却邪的吵闹，耳根清净的胖子翻来覆去反而睡不着了，“果然那小子把我的好梦偷走了。”
良久，胖子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他要看看却邪向他要这些钱干什么。
在离却府不远的郊外的空地上，一群人聚在那里规划着什么，其中又以却邪为首，只见他说的头头是道。
末了，却邪擦了擦汗，“好了，你们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众人散去，胖子穿过人群，走到了却邪身边，“你一大早叫那么多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却邪轻叹一声，“盖房子！”
“盖房子？”胖子疑问的一句。
却邪点了点头，“是啊。你没看到那些流寇的家属么？这是我欠他们的。”
胖子恍然大悟，“其实啊，你也没什么错。不过呢，你能够有这份心意证明你还是挺厚道的，虽然用的是我的钱。”
却邪白了他一眼，“这些就当是坐乘坐‘飞天’的费用了。”
胖子闻言一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过了以后，他才又轻声说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却邪眉头一挑，“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自下山以来，我觉得你好像杀机越来越重了。”胖子说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这是胖子展现过的为数不多的表情。
却邪微微一怔，心中想起了当初在流寇的山寨之中的种种。记忆中好像确实如此，很多的流寇他其实明明可以轻松制服的，可是他却选择了将人杀死，在看到鲜血的时候他的心中还会有一同极其痛快地感觉。
胖子见却邪沉思不语，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却邪被胖子这么轻轻一拍，顿时回过神来，脑海中映射的画面也随之消散，“我没事。”
胖子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原本还有想要说的话又吞进了肚子，“那就好，那就先处理好流寇家属的事情先吧。”
过后的几天里，却邪自己也参与到了新房舍的建造。这里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有他努力的影子。
这样足足过了半月有余，一排鳞次栉比的全新屋舍才算真正完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暂居在官府杂物房的流寇家属们接应到新的房子里面。
那些孩童嫠妇们虽然惧怕却邪，但是对却邪给新的屋舍却没有一点的排斥。
他们在杂物房的这些日子里受尽了天寒地冻，突然被安排住进了充满温暖房屋里来。此时他们即便还惧怕和憎恨却邪，不过同时内心深处也是怀有感激的。
发起国家叛乱是杀头的大罪。不过来到他乡镇的流寇中，大多数都是被洗脑加入到起义军的百姓，他们没有真正的参与到起义中去，所以罪不至死。却邪杀了一些流寇，确实有些过了，可是即便那些流寇交给官府审判，结果其实还不了多少。
却邪安排进新屋舍的，都是那些被他杀死了丈夫的家属。其余人等，他只是提供周济的钱粮，之后的一切，仍要等流寇的到了审判、处理之后再说了。
这样一来，那些死亡流寇的救赎心中对于却邪的恨意有减少了几分。
此后，却邪还安排那些孩童和他乡镇其他的孩子那样，去镇上的私塾学习。这些是他们卷入起义事件之前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如此之后，他们对于却邪的感激有胜了几分。
做完这些，却邪如释重负，他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一切，无论是非对错，都让时间去慢慢冲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