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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把刀,一场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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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身悬挂一身重甲,一骑双马的牧魄,目光透着面盔间隙扫视在一只手荡在半空中,身子随着马匹颠簸而上下晃动的少年身上。

    使双刀,还是一个藏得极深的左撇子。想起此子在军部案头上那堆积如山的档案,再看看眼前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牧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十二岁那年,云昭在全城老少爷们见证下入了军籍,在大唐战功最耀战力最盛的东军中,成为了年岁最小的军卒,吸引了不少军部的目光,往后四年间,案头上的战功一度让督军校尉以为是褚八方帮其伪造的。

    恨铁不成钢的督军校尉跑瘫了两匹马,连夜赶到了承平。揪着褚八方就要抓回去军法处置,万般无奈之下,褚大胖子只得喊起正在军舍睡大觉的云昭,天刚亮,就让他领着校尉进了草原。

    后来督军校尉回到了东军大帐,丝毫不提那天草原里发生的事。谁要是问起来,他都一副跟见了鬼的样子一言不发,不过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质疑这个少年的军功虚实。

    随着年月增长,军功累加的愈发夸张,案头放不下了,专门搬了一个书柜存着。谁也不知道怎么封功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郎,褚八方每次问讯都是摆了摆手,多给点儿粮就行,年轻人,饭量大。

    牧魄与那名校尉相识,后者向来刚正不阿,走哪都一副铁阎王的面相,他给牧魄撂下一句话:“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狠辣的少年...”

    牧魄念及此处,再度望向少年,发觉原本一副风水先生做派的云昭也紧紧盯着自己,两人相视,抱拳示意。

    一阵尘土飞扬,安顿好牧民的褚八方从后方骑马赶上,云昭望了望四蹄齐飞,歪着大脑袋吐着舌头的棕黄骏马,叹息道:“我说褚头儿,你好赖是承平的牌面,就不能学学前面那牧统领的派头?整两匹马换着骑骑,马儿心里也苦的呐。”

    其胯下骏马似乎听懂了,连忙打了几个响鼻表示赞同,褚胖子闻言也哭丧着脸摸了摸马鬃,伸手入怀掏了烧鸡腿就往嘴里送。“就剩个腿了,这几日离了老卢家的酱烧,日子没了奔头阿!”

    ...

    铺满华贵锦绸的车厢里放着一张印花几案,角落上放有一盏燃着昂贵木檀香的龙衔灯,几案上摆满了刚采摘来的红门兰,上面放置着供把玩的金制独角貔貅一对。

    撑颔慵懒着半倚车窗的富贵郡主,透过窗纱看见那对没个正形的将卒。微微皱了皱黛眉,看来皇甫先生对这承平军伍评价倒一语中的,确实不堪大用,怎能戍得边域异族,低头摸了摸怀中物件,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一点。

    马车边正呵斥手下布属箱柜的皇甫轩,看了眼车队为首开道的那厢通体漆黑如墨的马车,还有隐隐约约呈队列固守车厢的七位中年汉子。

    其人人背负着边军管制极严的重弩,全程沉默不语的垂首骑乘,皇甫轩本就纤长锋锐的眉尖似乎要倒刻其上。

    云昭伸手安抚胯下焦躁不安的马匹,抚摸着其脖颈因紧张凸显的血管,他感到了一丝攀上心头的悸动,马是从一次草原外出牵回来的,那时候还是匹小马驹被少年蛮横冠了铁柱的名号。

    这让一众对通体雪白极识灵性的铁柱,早已垂涎三尺的军汉们一顿捶胸顿足,不过铁柱越健硕,肤色就开始向金黄色转变。当年希冀用三壶烧刀子换得铁柱的褚八方,耻笑了一阵子好马让云昭这个混球养褪了色。

    铁柱从未出现这般失措的样子,至少云昭从未见过这头憨货表现过类似畏惧的情绪。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狼嚎,整个车队为之一窒,所有人都缓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同行的褚八方立刻翻身下马,趴在地上听着些什么,其余人骑在马上静静侧耳聆听着声响,侍卫们的手已经缓缓放在了腰间的刀鞘上。

    云昭耳廓微微颤动起来,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好一会,正待众人以为只是寻常走兽经过,稍稍缓了一口气的时候。

    他猛然看向那辆郡主所在的奢华马车,当马车周边人群的目光都因其而向车厢转移时,所有人都听到一声似乎很虚弱的兽呜从厢中传出,不,也是狼嚎!

    所有人神色惊恐的望向郡主所在的车厢,同时远处再度传来一声更比一声高亢的嚎叫,似乎在宣泄着愤怒和怨怼。云昭缓缓直立起了身子,双手垂于大腿两侧,眼神阴沉不定。

    ...

    从斜背着的行囊中取出一捆捆白绷带,拆开后将其绷直,从右手掌心位置绕绑起来,五指之间以一种交叉斜叠式的方法捆扎起来,一直延伸到小臂肘处方才迂回着往返包扎,最后系塞于起始掌心处,用牙齿咬断作结尾。

    云昭抬起左手,效仿之前的方式继续进行着,不过左手仅限于掌心以及拇指范畴,本就散发着蓬勃朝气的双目多了一抹专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捆扎。

    一旁的褚八方见怪不怪并没有过问,远远眺望着先前传出嚎叫的位置,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铁柱翻着厚嘴皮子喷着气,不停的用大脑门拱着褚八方的坐骑,后者一副小媳妇做派委屈得连连后退,步步为营紧逼着的铁柱扬着脑袋好不得意,似乎是在挽回先前张皇失措的窘迫颜面。

    在树荫旁,侍卫们沉默卸下马车上的箱柜和早已备好的铁索,开始布置简易的防御工事。

    董四合搬着从承平辎重房里带出来的拒马和枪槊,带着人在营地周围挖渠设阵,云昭随意找了一处宽厚树干靠着,继续加固手上的绷带。

    褚八方正点头哈腰地随着皇甫轩巡察营地周围,对着侍卫们指手画脚,却对先前的事情丝毫不予过问,权当是幻听从未发生过一般。

    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褚胖子自然知晓什么该问,什么当装聋作哑一概不知,拿捏的无比熟稔。

    刚刚从郡主车厢里退出来的牧魄,望了望那两位油滑老道的官油子一唱一和,一个阿谀奉承,一个趾高气昂无比受用,撇过头去,露出一副耻于为伍的神色,眼中充满浓浓的鄙夷。

    其巡视营地,看见了正在树下忙活着的云昭,思索片刻便走了过去。

    点头致意后,此次郡主外巡负责守卫工作的牧统领,便随意的席地而坐,瞧了瞧眼前这张清秀稚嫩,却散发着沉稳气息的脸庞,开口道:“你不好奇吗?”

    后者头都没有抬地回道:“相比不值一提的好奇心,我更想活着。”

    牧魄闻言自嘲地笑了笑:“一头野兽罢了,已经断送了这么多条鲜活的人命,这真是...”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少年问道:“我看过你的档案...很不错,或者说整个边军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你这般的少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申请提职?”

    停下手上的事情,沉吟片刻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摘下头盔后相貌威毅的粗犷汉子,“还是因为习惯在承平生活吧。”似乎想起了什么,仔细打量一阵这位统领以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牧统领,您知晓所谓的天地源气吗?”

    似乎被少年言语惊讶到了的牧魄沉默了许久,看了看面前这个眼眸里有着隐藏不住的紧张不安,与寻常街巷里渴求零嘴吃食孩童无异的神色,温和笑道:“我入伍前也曾在皇道求过学,探索过你口中的事情...”

    “咳咳,你不用这般看着我,如果我真乃学业有成,何至于在这车伍中落了个护卫头子,前前后后在这荒野境地浪费了几年的光景...不过这里面的初识门道我倒略知一二。”

    “天地有灵,弥漫天地间的正是天地反哺生灵的源气,涅槃初始之时,所谓的天地源气就开始渗透山河点滴之间,滋养生灵的同时,慢慢的也有一些人受到感应启发了天枢,感触到了天地脉搏产生共鸣,我们将这类人称之为修者,受天地怜爱开始了体悟天地源气的修行,而天枢就是人的心脏。”

    “所谓修行实则是上天赐予最优秀一批人的馈赠,世间七国过万亿人众,能得其门道不过寥寥几余,都是一些当得真正天才的人物...人生八脉,八脉互通,与天地共鸣,引源气透体,内外同振产生气旋于天枢凝结源海,方为初始,可这天生开脉皆通者已属不易,还需天枢与天地相应...”

    远处的传讯声打断了话语思绪,向车厢作了一个手势后,牧魄站起身子拍了拍草屑,看了看还沉浸其中若有所思的少年与其手上的绷带,笑了笑补充道:“我在皇院时看过一本关于修行的书,封页上写着一行字,‘朝闻道,夕死可矣’,想要知晓真正的修行,仅靠两把刀几卷白布可不够,走出去,爬高点,兴许会有机会。”

    云昭看着走向营地的背影,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静静感受了一会身体的脉律,攥紧了刀柄。

    ...

    营地正中的篝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缓和,反而向着与之相反的道路前行的一发不可收拾,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凝重,丫鬟侍奉们都躲在箱柜后。

    侍卫们更是手不离鞘,营间行走都带着小跑和急匆匆的神色,箱柜外还燃着几团跳动的火光,是车队外围牧民群的。

    自从那一阵狼嚎过后,所有牧民无一例外都瘫倒在地,不停的向声源跪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有几个满脸灰黑血污的,甚至额头已经渗出了血,任凭褚八方如何劝慰都不动分毫,蜷缩一团的孩童也是哭喊一片。

    车队在此扎营过夜,整顿状态是一说,迫于无奈又是另一说了。

    听着营外震天的哭喊声,为空气中又凭添了几分阴霾,云昭喝着一碗麦粥与身旁看似平静,实则双腿已经在微微颤抖的承平同僚搭着闲话。

    一直警觉四周动静的少年,看了看碗中已经开始出现涟漪的粥面,歪了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