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固原镇没有凌七少或者欧阳疯癫中的任何一人，如果非衣不是因为出生在固原镇并且儿时充满悲哀，如果那个卖身救父的少女没有出现在非衣所住的客栈，如果……
这些如果只要任何一个没有出现，那么很多故事就不会发生，就好像蝴蝶的翅膀煽动的微小气流便可以演化成海上风暴。
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任何交集，都可能会演变成当事人所不可知的事情，便如非衣并不知道当她站在客栈，准备拔剑救下那名女子这件事，将会成为导致百年后轩辕一族铸炼轩辕剑功败垂成，甚至一蹶不振隐世避祸的导火索。或者说，她并不知道她未来做出的那些决定，只要有一个有所改变，那都将是不一样的未来。
这就是命运，让无数可能性微小的事变作必然的发生，引导着世界的走向。
也被称作缘分。
非衣就是在这一刻，遇见了张靖，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当非衣的手握住龙雀并准备冲下去大开杀戒的刹那，一枚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名无耻男人拽着少女的手臂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痛呼着松开了少女的手。
“是谁！“横肉男子怒视着银锭飞来的方向，随行的其余流氓地痞也一起怒视着依然留在客栈的那群胆小的人。
那些人都惶恐的扭头看向客栈里侧的八仙桌，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们逃过“七少“手下这帮强盗的追责，又或者他们想看看是哪个人有那样的勇气。
一名白衫书生模样的男子，侧对着事件发生的地方，自顾自的饮茶，仿佛是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他转过脸，望向横肉男人。
“这个小姑娘，我买了，你们不是说出了六两吗？我出十两买她做我的丫鬟。”白衫书生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完全没有在乎那些恶人凶狠的目光以及那些围观者怜悯的眼神。
横肉男人揉着自己生痛的胳膊，冷冷的说道：“阁下要买人，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这小女娃是‘七少’看上的，阁下这做派是不把我们‘七少’放在眼里啊。”
“你们说的‘七少’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凌小宝邀我来这可不是看你们这番做派的！”白衫书生冷哼道。
他这一冷哼犹如冬天里的一盆冰水浇的横肉男子一个激灵，也让客栈里几乎所有的人也一个激灵。凌小宝这个名字在固原镇是忌讳，因为这就是凌七少的本名。只不过因为凌七少嫌弃这个名字，除了凌富等长辈，其余人谁敢这么称呼凌七少，他就会记恨上谁，不日定然找上门让敢这么叫的人付出代价，所以固原镇居民都是称呼凌七少，而不敢言凌小宝。
眼前这白衫书生竟然敢这么称呼凌七少，又说自己是七少请来的，若他所言非虚，这个人绝对不是横肉男子能够应付的。
他连忙道：“敢问阁下是？”
“回去告诉凌小宝，平陵医师张靖已到固原。”
白衫书生的话并未引起客栈围观人士的反应，就连非衣也不知道这平陵医师是个什么人，甚至连横肉男人的跟班也完全没有反应。
但是明显，横肉男人在凌七少手底下也算是个头目，知晓的事也多，他连忙低眉顺眼的拱着手道：“原来是张大夫，小的是‘七少’手下的拳师洪涛，‘七少’交代过，张大夫不日就会到固原，没想到今日在此遇见，张大夫一定随小的到凌府，‘七少’可是久候了。”
横肉男子的表现明显让所有人一惊，这平陵医师能让凌七少请来肯定不是一般人，看自己老大都是如此做派，那些混混也立刻低眉顺眼起来。
张靖摇摇头，“不了，我今日旅途劳顿，本想休息一番，明日再做叨扰，但是看到刚才一幕，我觉得凌府我还是不要去了。”
他这话一说，横肉男子连忙慌张的道：“张大夫，是小的不懂事，这样吧，这小丫头本来是七少看中的，但是小的擅自做主，让给张大夫。”
“别说让，这小姑娘看起来便聪明伶俐，正好我缺个药童，所以我买下她，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哪能呢，张大夫既然看上这小丫头，是她的福气，买就不必了，张大夫到此，这钱怎能让您出呢。”洪涛连忙从地上拾起那刚砸过他的十两银锭，要递还给张靖，但发现张靖不接，便只好放在桌上，转头对后面的小混混喊道：“去！拿十两银子给这小姑娘。”
看到有小混混跑去旁边银庄取银子，洪涛又献媚的对张靖说道：“张大夫，您看这样成么？”
张靖冷哼一声：“是四两，你们之前给过六两的。”
知道张靖这是讽刺他，洪涛连忙道：“不不不，是小的不会办事，张大夫，您稍等，”说着他又冲那帮混混喊道：“去拿二十两！二十两！”
见张靖神色放缓，洪涛连忙接到：“张大夫，‘七少’久候您大驾，之前不知您到此，既然小的见到您了，怎能让您在这客栈里过夜呢，还是随小的去凌府吧。”
张靖再次摇头，拒绝道：“凌府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我收了个药童，自然得把后面的事处理好了再去，这桩善事麻烦你回去替我谢过七少了。贵府的事我明日便会登门。”
洪涛听张靖如此说道，虽不知他是借口推辞还是确要安置这小丫头，但这理由却也让他难以继续邀张靖去凌府，便不再言语，待手下送上二十两银子便带着那帮混混离去。
他们这一走，客栈里便热闹了起来，非衣将握住龙雀的手松开，平静的看着张靖温和的向围观众人点头，走向那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身边。
小姑娘看他走来，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张靖也不介怀，拱手将刚才洪涛还来的十两银子及后来取来的二十两银子递给了小姑娘道：“姑娘不要介怀，救父可谓孝道，乃大善之事，在下刚才情急，妄言买下姑娘，实属不该，此共三十两银钱，姑娘可为父亲寻个好些的医馆。若是不嫌弃，在下也略懂医术，可先为姑娘父亲诊断一番，少去一番周折。”
看着张靖温和的面容，小姑娘心中生安，细细想来虽不知这自称平陵医师的男子到底是何人，但看他相貌举止皆可谓正人君子，卖身于他总好过被凌七少欺凌，不仅父亲的病有救了，看凌七少的手下对张靖谦卑的模样，若委身于他，更不必担心日后凌七少寻上门。
思绪至此，小姑娘连忙向张靖作福，低首道：“张公子好意，小女子受之有愧，不敢妄接公子的银两，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桃花愿意做公子的药童，侍奉公子左右。
张靖笑笑，也不回绝，似是知道桃花所想，便道：“那好，不过，当前要事是为你父亲诊断，以后的事待你父亲康复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听得张靖如此说道，桃花更是深感自己遇到善人，连忙引路，将张靖带往父亲所安置的客房。
张靖随桃花踏上去客房的楼梯，抬首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负剑少女，他颇有深意的向非衣露出一个微笑，便与她擦肩而过。
夜已深，非衣再次倚在窗前，自从在春意楼为赫连斟酒获赠龙雀之后，非衣便渐渐喜欢在深夜倚在窗前，和赫连不同，赫连喜欢的是窗外彩灯缤纷的喧嚣世界，而非衣则是喜欢那墨色的天与漆黑的世界，就好像只有此时天地一色，才没有那些肮脏与不公。
脑海里不住的浮现出张靖救下桃花的一幕，非衣心里泛起一丝无奈。当年还年幼的她也见过几个这样的少女，家中贫困，父母重病，自身年幼，只能卖身换取些许父母的医药钱，但大多数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赔上了自己的身子，却依然无法救下病重的父母。桃花是幸运的，她幸运的遇到了张靖，但固原镇里那些曾经卖身换药的少女绝大多数不久便葬了自己的父母，在非衣儿时见过的那些少女中有一个曾是非衣的朋友，比非衣大些，她十三岁卖身救母，被一钱银子换去做了一个还算富家的童养媳，一钱银子买了三服药，却救不下母亲的命。最终那名曾经笑着让非衣唤她姐姐的少女被那家老爷相中，半年后那个女孩找到了非衣，给了她十九文钱，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了再见，便趁着夜色在镇外的大槐树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正是因此，当非衣看到桃花的遭遇，心中想到了当时那个照顾自己的姐姐，所以才宁可冒着任务受到影响的风险也要杀掉洪涛等人。
这样的少女根本换不到多少药钱，若不是自己年幼时父母便已病逝，若不是师傅将她带离这里，或许自己早已步上那位姐姐的后路。
如果那时，张靖在这里，或许那个总是会拿自己省下来的几文钱买糖葫芦分给在路边乞讨的非衣吃的姐姐，就不会在镇外的槐树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那时候，有张靖这样的人在，就好了。非衣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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