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行了十来日,到了庆阳府界,此间王一鸣早晚两次运气调息,已一日好胜一日,眼见崆峒渐近,心中却更是忐忑。这一日行到马家大山,山道蜿蜒,林深风劲,见前方有两骑马停于道中,马背上却是无人,往旁边看时,见在马的右侧有两人靠树而坐,正在闲聊,骡车行近,两人都不侧身来望一眼。刘大全见较近一人头顶没有一根头发,却没穿僧袍,两边太阳穴微微鼓起,另外一人长须长发,长手长脚,手中拿了一对判官笔。只听得那秃头说道:“他们都在镇原、泾州,当班结束后便可搂个米脂小娘皮乐上一乐,偏生你我兄弟命苦,来钻这些深山老林,秋蚊子咬死人。”那长手长脚的人说道:“我看还是我俩舒服些,你没看主上那脸色,稍不留神就是一顿臭骂,那天吴老九盘查时和一女子调笑几句,被主上一掌印在肩上,差点废了武功,我看那人还不出现,弟兄们可有得苦头吃了。”
刘大全见二人旁若无人,说话又不似当地口音,便下了驴,走上几步道:“两位,劳驾将这两匹马让一让,我们骡车方过得去。”
那两人如未听见一般,秃头兀自对长发人说:“果然是好些,点子好还可挣点花销。”长发人说道:“那么一大车东西,车辙印才那么深点,肯定不是什么值钱物事,不是衣服就是茶叶,倒是这几头骡子还不错。”
刘大全心道:“看来是合字上的朋友了。”当下更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说道:“我们和东家只是送点茶叶去往兰州,此次来骚扰贵方,实属万不得已,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锭五两银子,双手奉上。
那秃头哈哈狂笑:“三哥,这人真把我们当要饭的了。”站起身来,望定刘大全,说道:“我告诉你们,前面的路已经设岗盘查,捉拿江洋大盗,我看你们几位有些像。这样,你们的货我也不动,把你们身上的银子全部拿出来,秃爷放你们走路。”
刘大全将银子收进怀里,长吸了一口气,手上青筋更显,道:“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们正经生意人,跟江洋大盗扯不上半点关系。”
秃头望他一眼,笑道:“兔崽子想动手,好啊,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说罢,右手拳伸出,竟是中宫直进,直击胸口,刘大全见来的迅捷,抬左手格挡,右手扬掌,朝他手肘猛削过去。那秃子翻掌拿他手腕,刘大全急退两步避开。秃头笑道:“还有两下子,可就这两下就出来闯江湖,差得太远了。”话毕一跃而起,身在空中,左右双脚朝刘大全连环踢到,刘大全左支右架,狼狈不堪,已退了二十余步,一不留神,右肩被踢中,痛彻心肺,坐倒在地。秃头得势不让,右掌击出,打中刘大全心口,刘大全被这掌力击得倒跃飞出,摔进路旁的灌木丛中,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钱掌柜与众伙计见刘大全被杀,都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想要跑时,却是一身发软。那钱掌柜下了驴子,连爬带滚,浑身筛糠一般,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对那秃头说道:“大.......大王,我现......现在只有这些银票,求大......王饶命啊。”说罢把衣服解开,却是只剩下散碎银子和一些杂碎物事。
长须长发说道:“算了,老五,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们过去吧。”站起身来,朝钱掌柜喝道:“你们将自己的嘴巴管好了,有时候话多是要人命的。”说着,走到先前刘大全所骑青驴面前,手中判官笔一动,那驴不哼一声,“扑”的倒地,一动也不动了。钱掌柜与伙计俱点头如捣蒜一般。
那二人便上了马,往华池方向而去。钱掌柜好不容易将那胖身躯爬到青驴之上,只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哪里还顾得上刘大全是死是活,一路挥鞭疾驰,跑了又六七里路,终于得离开这马家大山,路上行人渐多,那驴虽是健物,但驮着的钱掌柜的庞大身躯也累的只喘粗气。回头清点,只不见了那郎中师徒,想是吓得狠了,中途悄悄溜走了。
王一鸣听到秃头二人谈话,便知他们是为自己和杨应尾而来,当即缩身在骡车后面,带了杨应尾,行至路旁密林深处,本想自己避开,钱老板一行性命应可无忧。耳听得蹄声又起,便缓步从密林中出来,见刘大全已死在灌木丛中,不由得心中震怒。
原来东方剑已至平凉,在镇原、泾州设点盘查,是为了堵截前往崆峒道路,派秃头和长发二人出来巡查,让他们遇见可疑的一大一小二人,即刻报讯,可二人本盗贼出身,情不自禁,就干了一次老本行。
那二人催马前行,忽然间秃头所乘之马一声长嘶,侧倒在地,秃头一跃落地,见那马挣扎几下,站不起来,仔细看时,马的前腿已断。长发之人这时也下马来看,二人均觉奇怪,长发汉子仔细检查,犹疑说道:“莫非是暗器打断?”
“不错。”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两人慌忙转身,见一黄脸汉子与一黑瘦小孩。长发长须人抽出判官笔,疾点黄脸汉子的面门,口中大声呼道:“老五,快发信号,这就是主上要找的王......”声音戛然而止,秃头见那长须汉子仰天倒地,心窝上插着一支判官笔,至于黄脸汉子用什么招式,却是根本没有看清,只觉得他手动了动,然后长须汉子便倒了。
先前,钱掌柜和伙计们为他杀人威势所摄,全身都抖得如筛糠一般,现在秃头有样学样,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秃头虽觉这样不够光棍,喊自己不要抖,那手脚身躯,偏生半点也不听话了。黄脸汉子朝他走了过来,冷声说道:“我就是王一鸣。我问,你答。”秃头不自觉的点了点那颗油光发亮的头。王一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秃头颤声应答:“我......我们是‘浙南九义’,兄弟九......九个在江浙一带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三年前,东方剑派人传下‘金鹫令’,让我......我们以后归他们统属,我们当然不愿,来人显了手武功,我们自知打他不过,便只得随了他们。后来才知道东方一剑是让我们入了东楼门。”
“东楼门?”王一鸣心中诧异,这个门派他是第一次听说,便问道:“东楼门是什么?”
秃头答道:“我不太清楚,我们在东楼门中级位太低,只知东楼门现在有上千人,门主想来应该是东方老前辈。”
王一鸣又问道:“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秃头答道:“具体多少人真不知道,镇原有二十几人,泾州应该也有十几二十人,L县也有些人。”王一鸣略一思索道:“你杀性太重,这就去吧。”抬手在那秃头胸口印上一掌,那秃头扑到在地,身躯扭得两下,便不再动了。
王一鸣牵过那长须汉先前所骑之马,翻身上马,猿臂一舒,将杨应尾提了上来。
“义父,我们去哪?”
“他们守住由东望西上崆峒山的道路,我们返回庆阳府,折而向南,绕一圈从西边上崆峒。”
“义父,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功夫?”
“这是你师祖的三大绝技之一,叫做‘震元掌’,我们师兄弟三人,悟性都不够,故而只能精修一项。我主修‘青松剑’,姜师哥练的‘震元掌’,你二师伯也姓王,他修的是‘七伤拳’。震元掌与七伤拳我都习练,可只得师父的两三成,用来对付一般武林人物是足够了。”
少停王一鸣又道:“你现在是我义子,总归要入崆峒门下,这武林与崆峒的事情我便与你说上一些。当今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崆峒、昆仑声名最为显赫,峨眉、青城、华山也是数百年传承,各有惊人艺业。崆峒派由祖师飞虹子创建,至今已有八九百年。你师祖被人称为崆峒五百年来第一人,道学高深,花费二十年光阴,将拳、剑、掌三样崆峒绝学加以改良,剔除其中花哨而不实用、于习练者身体有害的法门,威力与前相较,反而增加不少。你姜师伯被人尊为神掌无敌,王师伯雅号为拳震西北,他二人的拳掌功夫当世少有敌手,你以后遇到这二位师伯,一定要好好向他们请教。”
“哦。”杨应尾应道,心下暗暗记忆。
马儿疾驰,杨应尾躺在义父怀中,不知不觉间便昏昏欲睡。迷离间见一只大鸟,身形巨大,黑毛黑爪,从天空中盘旋而下,带起一阵旋风,铁嘴如钩,对着王一鸣直啄过来。杨应尾一声大叫:“义父......”,蓦然惊觉,还是在义父怀中,用手搽了搽额边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
两人一马,竟向南方而行,至淳化后便折向西行,王一鸣知稍不留神,一大一小二人就会被江湖人物盯上,从而麻烦便会无穷无尽,故基本不进镇甸,尽量在山中行走。王一鸣惯走江湖,吃喝却也不成问题,手中捏些石块儿,偶一抬手,便有一物遭殃,多是些野鸡、野兔、竹鼠等物,杨应尾高呼雀跃,将受伤猎物捡拾过来。而后寻一山泉水处,洗剥干净,几根木棍支起,架火烧烤。杨应尾有时也爬树上摘些野果,权充菜蔬。有一日,路过一条溪流,见溪中无名之鱼甚为肥美,王一鸣削枝为叉,在溪中叉得五六条,洗剥之后,就火而烤,脂香四溢。杨应尾于闲暇之时,把各样兽皮拼起,缝制了两个百兽袋,一个送给义父,一个自行装了父亲的自书年谱。如此渴饮山泉,夜睡山洞,二十余日后便到了西宁府管辖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