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
观澄听杏仙问起骊山神女,暗暗松了口气。
明钦和萧菖兰让到一边,杏仙缓步上前,观察了一下骊山神女的脸色,沉吟道:“我要先给她把脉。”
中夏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切指的便是切脉,和道家炼气颇有渊源。
骊山神女内外兼修,修炼的又是大周天之法,和寻常修行者大不相同。杏仙坐到床边,切着骊山神女的腕脉默察了片刻,不由娥眉紧凝,显然骊山神女的情况迥出她意料之外。
医道中的经脉之学远承神族道术。神族道术有炼体、炼气两大法门。两者虽然各有偏重,却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所谓修炼人形。
人族统御三界之后,‘人’成为人族的专名,儒家昌言人道,孟子陈说六大境界,道是善人、信人、美人、大人、圣人、神人,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所以只要能直立、言语,便具备了人的特征。
实际有很多人连善人都做不到,甚至背道而驰,所以说修炼人形,只以形似为标准,若以精神修养而论,只怕很多人都不够做人的资格。
四灵人族虽然血脉驳杂,不像后世中夏书同文、行同伦,皆为炎、黄二帝的后裔。但他们也皆以人名,像羽人、毛人之类,和鸟、兽已经大为不同。
不过四灵人族开化尚浅,仍保留着很多鸟兽特征,后世称作妖族。
后世妖族修炼之法,仍然是先修炼人形,这并非妖族崇拜人类,而是因为这是神族道术的范式。只是人类智能较高,模仿能力强,往往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能直立、言语,久而久之,便误认为这是人类的固有形态。事实上,人非生而知之者,古圣先贤尚且如此,人类不过是教育方法更加完备罢了。
经脉是真气运行的轨道,人类习惯了直立,如果蹲伏太久便会产生麻痹,这就是真气阻滞的结果。世间动物都有经脉,只是行为方式不同,经脉运行的轨道也不同。
四灵羽、毛、鳞、介并非同时出现,而是随着天地判分,清气上升逐渐生成的适应能力。
大抵鳞虫最早,介虫次之,毛虫、羽虫最晚。四灵生活习性差异颇大,羽毛肤革的差别还在其次。总体来说,出现越晚的种类智能越高,适应能力越强,道术家称之为进化。
所以毛虫、羽虫五脏俱全,和人类十分接近。经脉运行只是表相,切脉实际是根据经脉运行情况推断脏腑的损伤程度。
四灵人族大都有四灵血统,道术则向神族学习。少数有神族血统,号作神兽。
四灵之族如若修成人形,经脉运行的轨迹便和神人无甚差异。数世之后,四灵血脉便越来越淡薄,鸟兽的特征渐少渐无,但是不管多么微弱,也不会完全消弥。所以人类往往带一点兽+性,若有特殊际遇,便可能激发出来,雷震子便是一例。
骊山神女虽然陷入昏迷,但她修为深湛,炼体法门本身就有自愈能力,本能的会排斥别人的试探。
杏仙拿住骊山神女的腕脉,发觉她的经脉进行非常奇怪,忽紧忽慢,若有若无,毫无规律可言。
杏仙初时还以为骊山神女是什么精怪变化的,经脉异于常人。她是神医秦越的传人,对四灵的经脉、习性颇有研究,就算她是四灵精怪变化,也不会毫无所知。
“怎么样?她是被蜃龙王的儿子海暴所入蜃毒所伤。”
观澄见杏仙半晌不语,以为骊山神女伤势严重,心中颇感自责。他也知蜃龙王最近活动猖獗,屡次袭击蜃楼城的船只。观澄已经分派僧人巡逻保护。
西方教的接引船皆由白云寺僧人护送,本该问题不大。想不到这回蜃龙王手下四大魔将出现了三个,就算他亲自压阵,也难保万无一失。此役不但周家上下数十口被劫,护送接引船的几个僧人也无一生还。
骊山神女被蜃毒所伤,观澄送她来林下风救治,便是想稍赎罪愆。杏仙已得神医秦越真传,如若她都束手无策,就算秦越或金光丈人亲至,恐怕也没有多大把握。
“你不必着急。”
杏仙收回玉手,淡淡瞄了观澄一眼,缓缓说道:“这位姑娘似乎修炼了特殊功法,经脉运行异于常人。据我所知,蜃气对灵识伤害很大,不同于一般的毒素。当然如若长时间昏迷不醒,生机会日渐衰弱,离死也就不远了。这样吧,你留她在我这里观察几时,容我想一个医治的法子。”
“杏仙姑娘可有把握?”
观澄听杏仙说得模棱两可,生怕杏仙没有善法,耽搁了骊山神女的病情。明钦也是这种想法,只是不方便直言相问。
“药医不死病,医者只能尽力而为,大师若是嫌我医术低微,就另请高明吧。”
杏仙是神医秦越的高足,如今代秦越坐镇林下风,人称小医仙,自视甚高,只是她并非夸夸其谈之辈,没有缜密的计划不愿向观澄透露太多。
“姑娘不要误会。”
观澄眼见杏仙面带愠意,便要拂袖而去,连忙解释道:“这位郦姑娘是对抗蜃龙王受得伤,算得上一位义士,还望姑娘多费心力,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救活她。我代家师谢过姑娘了。”
杏仙闻言脸色稍和,“金光大师是蜃楼城的护法尊者,满城老小无不景仰,你这个谢字我可受不起。郦姑娘的伤我会尽量设法,你就放心吧。”
杏仙瞄了骊山神女一眼,见她虽在昏睡之中,仍是玉洁冰清,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韵,她对观澄颇为欣赏,见他情辞恳切,不免生出几分疑心,暗道:“莫非观澄对这位郦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墨兄弟,杏仙姑娘医术高明,是神医秦先生的亲传大弟子,有她出手救治,你大可放心。稍后,你和萧姑娘还是先去飞升堂登记一下。这是蜃楼城的规矩,还望两位勿嫌麻烦。”
杏仙答应尽力救治,观澄熟悉杏仙的为人,知道她不轻许然诺,言出必践,蜃气是蜃龙的血脉神通,确实不易化解。为今之计,只有让杏仙先试一试了。
观澄还要回白云寺复命,不能多呆,在明钦面前替杏仙说了几句好话,让他们互相信任。又交待明钦和萧菖兰去飞升堂登记,才告辞而去。
“对了,前段时间听说秦医师云游去了,不知回来了没有?”
观澄还是希望杏仙若无善法可以向秦越问计。毕竟秦越是当世少有的神医,连金光丈人也不敢言胜。只是杏仙心高气傲,这话不便明说,即便秦越是她师傅。
秦越号称扁鹊,相传扁鹊是黄帝时五大神医之一,其他四人是雷公、歧伯、俞跗、素女。事实上这几人既是医家,也是修行者。医术为道家五术之一,只是专门名家罢了。
五大神医各有专精,逐渐形成流派,扁鹊便成为此一医派的传人。所以直到战国还有医者以扁鹊为号。
黄帝之时,人族经过三皇治世,进入长期的衰乱。黄帝击败龙族蚩尤,取代炎帝成为中夏共主,此后五帝相承,彬彬穆穆,将人族的声誉推向顶点。
黄帝麾下能人辈出,大将有风后、力牧、泰山稽,神族有九天玄女、应龙、女魃之流,不拘一格,气象特大。其中也不乏龙族、妖族的修行者。
扁鹊是五大神医之一,自非无名之辈。有道是,‘龙生九子,凤育九雏’,凤凰的儿女,世人耳熟能详的有孔雀、大鹏以及五凤,赤凤、青鸾、鹓雏、鸑鷟、鸿鹄,还有两个言之者甚少。
其一便是扁鹊,扁就是小的意思,扁鹊是凤凰九雏中最小的一个。因为他精于医道,远离羽族纷争,自然不像孔雀、大鹏和五凤那样声名煊赫。
还是一位则是季鹰,也是个淡薄名利之人,季鹰、扁鹊在羽族虽然声名不盛,却颇得人族喜爱。扁鹊是世间少有的神医,活人无数,自不必说。季鹰也有清名,常为文人墨客吟咏。
这个秦越无疑是扁鹊的传人,说不定有凤凰血脉,不但医术高明,道法也非常了得。
“家师游踪无定,我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杏仙兰心慧质,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听出观澄的用意,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也不点破。
观澄触及杏仙若有深意的目光,不由面孔微热,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不愿意接受杏仙的爱意,除了是出家人之外,也是觉得杏仙太过聪明,他有什么想法完全隐藏不住,杏仙一个眼神似乎就能洞察他的一切。观澄是金光丈人四大弟子之一,博学多识,连金光丈人都甚为推许,但是在杏仙面前却常有局促之感。
观澄不敢多呆,匆忙告辞而去。杏仙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回头看着明、萧二人道:“我还要看几个病人,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告诉杏儿,她会帮忙安排的。”
“姑娘请便。”
明钦和叶菩本来没有多少交情,与杏仙初次见面,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送走了杏仙,明钦叮嘱萧菖兰道:“我去飞升堂看一下,你留下来照顾师傅,对了,你也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回来买给你。”
到飞升堂登记是观澄特点关照过的,登记一下也免得麻烦。明钦和萧菖兰从骊山赶来蜃楼城,一路上滴水未进,纵然是修行者也疲累不堪,何况还和蜃龙王的人恶斗一场,消耗了不少气力。
萧菖兰倒想和明钦一起去,不过骊山神女昏为不醒,留她一人在此,确实不太好。三人结伴而来,不能毫无感情,萧菖兰虽是天魔宗的人,四灵战国道术争鸣,天魔宗的名声远没有后世那么坏,魔道中人也还不至于破罐破坏,做一些不近人情的事。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都是爱惜名誉的,谁不想光宗耀祖,受人尊敬。有的是利欲熏心,名与利相较,毕竟是虚名实利,良好的名声不一定能带来物质享受。
况且,‘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物欲太盛,必然难以恪守律法道德,名乃实之宾,做了坏事,自然不会有好的名声。虽然有的人擅于沽名钓誉,但名不符实早晚会露出马脚,被揭穿伪善的面孔。
伪善之人并非爱惜名誉,真要爱惜名誉便当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表里不一迟早会身败名裂。只是名利互为表里,好的名声有时也能带来物质享受,这也是伪君子大行其道的原因。
至于真小人或大恶人,反而落了下乘。子贡说,‘纣之恶不如是之甚,天下之恶皆归焉。是以君子恶居下流’。有时候小人或恶人未必有那么不堪,但人一旦得了恶名,自然千夫所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的人便干脆破罐破坏,自甘堕落。
当然有的人根据子贡的话为纣王解脱,也大可不必。杀一人是死罪,杀一万人也是死罪,杀一人可能不如杀万人罪恶深重,犯了死罪却是一样的。
自古就不乏喜欢做翻案文章的人,有的是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语。有的是立场模糊,是非混乱。作为人类不站在人类的立场评判,而以天道观念评判人事。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圣如尧舜、仲尼,恶如桀纣、盗跖,俱为枯骨,得出一种善恶无别,尽情享乐的结论。
这种论调实在害人不浅,浅识者最容易务为新奇之语,偏听偏信,误入歧途。还有的美化暴政,什么秦始皇千古一帝,隋炀帝功超大禹。仙界有一巨魔,暴横似桀、纣,惨虐如隋炀,虐流天下,罄竹难书,这是亘千世,绵万代都无可曲讳的罪恶。有的人还要对这样的巨魔表同情,说什么初衷是好的,理想远大,受了小人蒙蔽。
这个巨魔平日里被妖子妖孽渲染的英明神武,旷古绝今,居然还会受人蒙蔽,岂不是自相矛盾,漏洞百出。
罪恶就是罪恶,任何借口都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