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四处乱窜的。然而李云心得自小云山暗道当中的那些线条小人儿依着他的心意,将那些异兽的去路拦的拦、阻的阻,到底叫这些杀红了眼的蠢物直往敌阵中去,而不是自相残杀。
倘若是陆上的妖魔结成的军阵,到这时候早崩溃了。然而这些海妖治军到底有些方略。逢此突变,一边付出惨重代价丢弃许多尸首,一边渐往后退再结成坚阵。异兽们此前一点开花、各展神通,能够轻易地撕开口子。但如今口子越来愈大,凶残的野兽们也就分散了。
没了一窝蜂的异能神通、灵智又远不如海中妖族强大,便只成了一只一只的猛兽罢了。要将它们悉数格杀暂时没法子做到,然而稳住阵脚、再不付出伤亡却渐不是难事了。
但……
原本想要庇护十方将军、狠狠地杀一杀李云心锐气的这一支兵、总计千二百人,却已经全军覆没了。
现出真身的螭吻在高空中观瞧这一切。而红娘子在更高空中施展神通、维持这禁制,生生将这许多妖魔海军都困在偌大的水域之中。到这时候……真不好说究竟是联军包围了这两个大妖,还是这两个大妖包围了联军呢。
待异兽们攻势渐缓,天空之上裹挟雷云、威严无比的螭吻真身才金光一闪,恢复了人形。
渭水君李云心站在云头往下看。此时他身上穿了全副的装甲,煌煌灿灿,威严华丽若星界神祇。
而下方……那尸山血海当中,孤零零地只立了一个人形罢了。
一千二百妖兵尽数伏诛,几个修为高深的大妖见势不妙杀开血路遁走了,便余这十方将军留在这儿。李云心自云头慢慢落下、抬手一展,那些小人儿与异兽便忽然化作许多流光、皆被他给收回了。如此,这十方将军身边方圆数十丈之内再无什么活物——
他们两个倒是仿佛被海中的妖魔联军给严阵以待地围在了当中。
可实际上……哪有人再敢轻举妄动了。见了这位陆客的可怕手段,谁人不怕他又放出洪水般泛滥暴虐的兽群!他如今将那些猛兽回收才叫人忌惮——异兽们分散开不骇人,一窝蜂地蹿出来才骇人!
这家伙……可怕!
十方将军是真境的修为,原本也可保命遁走。
可如今看他的身上——正束缚了一圈亮晶晶的绳索。绳索上电芒游走,不但叫这水妖没法子施展神通,就是连活动手脚都不能。
一刻钟之前,他还志得意满地大放厥词。十几息之前,还在庆幸到底被老玳瑁拉进了阵中、性命无虞了。可从未想过事情变化得这样快……仅仅又在十几息之后,他被束缚在这里、周边虽尽是海中水族,却一时间没人敢上前、没人敢来援救他了!
只能瞧见那李云心满脸暴戾的神气,以叫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死盯着他、慢慢地落下——落到他身前了。
十方将军升迁至如今的地位,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即便如今这片海上几乎都是水族、他所说的话、今日所发生的事也将在日后传遍整片大洋,可为了保住性命,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不等那可怕的煞星开口,十方将军立即痛哭起来、哀嚎道:“龙王——饶命!!”
李云心落至他的身前。
三步远处。
听了十方将军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叫,周遭的海妖们喧哗起来。鄙夷、同情、愤慨的都有,想要冲上来的也有。可阵前的小妖们易冲动,统军的大妖们却不傻了。
真龙神君禁海,不叫人与陆客接触。但就如东海龙王一般,谁不对陆上的事有几分好奇?
这陆上来的所谓龙子……原本当真以为是个杂毛龙王。哪里知道如今现出真身,却比海上的任何一位君上都来得威武灿烂!
又说陆上妖魔修为低微,是乌合之众。可这一位……无论身躯之强横、神通之广大、境界之高深、法宝之众多……都远不是他们从前可以想象的!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鬼才只带几千兵马来!
此人都这个模样了……那天上始终一言不发地为他压阵的女妖,又该是多可怕?!
先前以为这女妖是趁着西海龙王独个儿出游才能得手击杀——想即便神通广大,可总有个限度、没法子与海中的妖魔军阵抗衡。然而如今……这两个可怕的家伙若是配合在一起,只怕他们余下这近万人不但讨不得好,反倒要边战边退了!
他妈的都怪那个十方将军——把这个煞星给惹恼了!
当初怎么就不叫他走了呢?!
这么两个人……就至少得出动数万水军才能抵挡得了,陆上来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怪物!!
眼下有这么个怪物在、又刚吃了亏,谁嫌命长、当真会叫人去拦?
便只有几个大妖魔呼喝了几声、撑撑面子罢了——总不能眼瞧着海中同族落在陆客手中,既不敢上前援救、又一言不发!
然而李云心并不理会那些呼喝。
距十方将军三步远,他就只走了两步。
走第一步的时候这海妖刚嚎哭完、换了气。走第二步的时候,这海妖又张了嘴,重哀嚎:“龙王——”
这倒成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两句话。渭水龙王一抬手,嘭的一声先拍在他的脸上。
可怜真境的妖魔肉身强横、极不易死,这时候倒成了最可怕的事。
这十方将军半张脸骨都被轰碎,两只眼球也挂了出来。不管本想变着什么法儿的求饶,总之是说不出一个字儿了。他疼得乱叫,却就是死了不了。身上那灿烂绳索将他给吊起,也叫他瘫不下、没法子乱动。
拍碎了这家伙的半张脸,李云心再伸手在他身上一拉——本是没挨着,只虚虚地一拂。可这么一下子,十方将军的高亢惨叫再上一个台阶儿……变成了哨音了!
只瞧见他身上的什么盔甲、衣物都化作了碎片。裸露的肌肤上,约莫每隔一指的宽度,便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割痕。从脖颈到脚下,均匀、连续。好像专门有刀功精湛的老师傅、用一柄薄且锋利的小刀,细细地一条条切割出来的。
李云心的动作行云流水,没半点儿停顿。割痕既现,再一挥手。都不晓得从哪儿冒出阵雨水来……不,并非雨水,而是浓重的酒味儿——乃是中陆上最上等的陈酿玉琼浆了。这酒劈头盖脸地淋到海妖的身上……便只见他抻长了脖子、只能无声地叫喊,却发不出什么声儿了。
真境的大妖不至于疼到如此地步——该是那捆他的绳索有神通,将他的本领都禁了、叫他暂且与常人无异了!
做了这事,李云心却还不停。再盯着他,将手又一扬!
空中便下起一阵纷纷扬扬的“雪”来。可……这又哪是什么雪?分明是上好的、细细的海盐!
海盐、烈酒,都洒到这海妖的伤口上。倘若此刻他的眼睛还在,只怕已疼得翻白了。倘若舌头还在,怕是也要嚼舌自尽了。如今两者都不在——这真境海妖本该坚逾精铁的肌肉,便都因为极度的疼痛而飞快地颤抖起来,倒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
李云心做这些事,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周遭的群妖还在错愕……全不晓得该说什么。可这陆上来客却慢慢地将眉头施展了、也叫自己暴戾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
然而这种柔和,似乎不是因为对十方将军的恨意渐消的缘故。
更像是……原本暴戾阴毒,是因为眼前这妖魔口出狂言、叫他痛恨。可如今变得柔和……
是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不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妖。
而成了一道菜。
李云心伸出手,以两根手指捻住十方将军身上的一条肉。略一用力,顺滑地撕了下来。
那一条人肉一旦离了妖魔的身躯,便立时变得透明而富有弹性。仿佛是个什么螺肉、章鱼肉之类。这十方将军真身是一只鹦鹉螺,实际上该是那鹦鹉螺的肉吧。
李云心微微眯起眼,将这么一条送入口中、嚼了嚼。
咽下去。
群妖皆哗然……复又默然。
妖魔吃掉妖魔,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可是……这位陆客吃掉这位东海的十方将军——以如此可怕的方式,又是因为什么?
倘未记错,是因为——
先前接连三人骂阵,他并不理会。直到这十方将军跳出来说了什么“明月夫人”的事,他才忽然暴起了!!
原本以为只是借个由头、向海上的妖魔联军发难。可如今瞧了这一幕……竟真只是为了那么几句话、真只是为了这十方将军的么?在便在万军从中……取其首级、生啖其肉的么?!
这可怕的陆客,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便是在这样诡异的沉默当中……李云心吃掉了十方将军的半个身子。
那妖魔竟还未死。脑袋虽然碎了半个,但渐渐晓得如何用胸腔、肚腹发声了。哼哼唧唧、凄凄惨惨,也不知是在叫骂还是在求饶。每动一次,被李云心吃得只剩下半扇肋骨和隔膜的胸腔便鼓荡起伏一次,分外可怖!
他许是吃饱了,也许是吃腻了。
忽然往海中啐一口,重皱起眉。掌心再一翻,忽现一小小的透明方尊。
默不作声地将这方尊向天空一抛,再将这十方将军的残躯,也往天空一掷!
透明的方尊嗡嗡地旋转着变大,将残躯罩在其中禁锢起来,一同悬浮在空中不动了。倒仿佛是……这身躯,被封在了琥珀里。
然而这“琥珀”,乃是道统有史以来的“十重宝”之一的“不动方尊”!
这宝贝一旦被咒诀催动、搁在了某处,便是天翻地覆、海枯石烂也难被移动分毫。而今它便封印着着十方将军惨不忍睹的躯体、悬在这东海的天空上——倘若没有李云心的咒诀……大概会一直留存到这世界灭亡的那一天吧。
他抬起手,冷笑起来。手指微微弹动,便见这“不动方尊”上出现了四个铁画银钩的字儿、仿是这十方将军的墓志铭、又仿是什么留给往来者的警句——
“死于嘴贱”。
他在群妖目瞪口呆的注视当中做完了这一切,才凌空而起,站在这不动方尊上。冷了脸、寒声道:“小鱼儿。散了禁制。今天暂放这群废物走。”
“叫他们有命回各自的主子那儿去说——”
“渭水龙王李云心,如今来了东海上,要把这群废物们一一地剥皮抽筋——因为有个什么混账东海君,碰了不该碰的人。这笔账,要么一起来还,要么拿东海君的脑袋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