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可能是你口中的擎天?”
宫衍还是未动,不过眼里的警惕明显退散,他相信对方不会骗他。缘由么?许是逸尘提到他家媳妇儿,又许是逸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信任感。
“你脑中之所以会出现擎天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你曾经做过一个梦,原想着你通过那个梦会解开封印,从而促使往世记忆复苏,熟料,迟迟不见你有动静,所以我来帮你一把,要不然,你和舞儿之间只怕又会出现磨难……”
“甚至有可能双双灰飞烟灭。”这句话,逸尘没有道出。
“我有做过一个梦?梦回解开封印,促使往世记忆复苏?这都是什么?舞儿是我的妻子,我们很相爱,也很信任彼此,怎就会出现磨难?”
宫衍眉宇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走吧,你的所有疑问,我等会都会为你解答。”逸尘说着,还没等宫衍有所反应,人已被吸入光圈之中,紧跟着,光圈消失不见。
清亮的镜湖无波无澜,宛若明镜一般,周围景致经年如一日,美得令人禁不住忘记呼吸,清新淡雅的花香在空气中漂浮,各色蝴蝶挥动着翅膀翩然而飞,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极致美好,极致惑人心神。
“这里是镜湖。”
逸尘清冷好听的嗓音扬起。宫衍在他身旁站着,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心中却泛起疑惑:“这里为何如此熟悉?难道我曾经来过?”
“梦中你来过,曾经的你对这里异常熟悉,因为这乃我神族的镜湖。”逸尘说着,伸出手虚空一点,镜湖上方立时出现一宽大的水幕,而水幕里的画面刚一跃入宫衍眼帘,他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呆滞。
“他是谁?”
“擎天。”
“她又是谁?”
“蝶儿,神族的小公主。”
“和她玩在一起的那个人又是谁?”
“魔族的阡陌王子。”
宫衍不受控制地问,逸尘面无表情,不厌其烦地作答。
伴随画面不停地变化,宫衍的眼睛陡然睁大,只觉头痛得厉害,逸尘淡扫他一眼,却并未过问什么。
“我怎么了?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抱住头,他颤声问。
逸尘道:“属于擎天的神识正在占据你的记忆。”
“我不是他。”话虽说得坚决,但他心里却是矛盾的,仿若那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你是。”逸尘语气平淡。
宫衍抱住头,痛苦不堪,这一刻,不明的力量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擎天的神识入侵大脑,代替、取代他。
而他,不想再感知、清醒。
此时的他,神识已为擎天的神识控制,随之,痛苦逐渐削减,他凝向那垂挂在虚空中的水幕,看着水幕中的画面,心痛得仿若被人硬生生地从胸腔里剜出。血,鲜红的血滴滴滴落,浸透了八卦圆盘上的每道图纹。
宫衍的心在灼痛,因那一滴滴鲜红的血在灼痛,疼痛汇聚成一簇簇凌乱的力量,穿过他的血脉,流经全身奇经八脉。
“蝶儿……”
一道极具伤痛的声音在宫衍心底响起。
他察觉脸上湿润一片,嘴角抖动,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去救她啊,去救蝶儿啊!”她不让接近,她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
血,鲜红的血,自蝶舞身上的伤口溅出,纷洒向他眸中,就似那漫天的落红。
宫衍的心凄痛无比,不知何时,挺拔的身躯已然跪倒在地上,他泪流满面,脑中的记忆和入目的画面,齐充斥着他的感官,痛得他好想放声大喊,奈何……奈何喉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我为何这么心痛?”他一脸悲怆,嘴唇噏动。
“你就是擎天,擎天就是你。”
逸尘虚无缥缈,清冷平和的声音扬起。
“我是擎天,没错,我就是擎天,可我为何救不了蝶儿,我为何救不了他?”
“因为你在乎小丫头。”逸尘道。
宫衍:“我在乎她,是啊,我在乎她,我怕自己强行上前,她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但这样的我,还是没能救下她啊!”他的唇是在动,却依然没有声音。
“不是你的错。”在逸尘这,宫衍心中想什么,想要说什么,他皆知道,因此,他出言予以宽慰。
“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就因为怕她做出过激举动,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流尽最后一叠血么?”
逸尘没有做声。
“蝶儿,蝶儿……”宫衍瞬间感觉自己跃进了画面中。
他在靠近被鲜血浸透衣裙的女子,靠近生命中所爱之人:“蝶儿……”蝶舞像是一抹落花,静静地躺在八卦圆盘上。她的眸子在慢慢闭阖,却仍努力地望向走近她的擎天哥哥。
“擎天哥哥,你是擎天哥哥?”虚弱如花蕊倾吐芬芳般的声音,自她失去血色的唇瓣里溢出。
宫衍脸上显出痛苦之色,用力地可知,却怎么也可止不住那蚀骨之痛。
“我是擎天,我是你的擎天哥哥。”他伸出手想要抱起这曾经可爱娇俏,现如今却已如落花般的女孩,然,他瞬息间感觉到自己离开了画面,仍跪在镜湖边上,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这跪着,从未离开过。
水幕中的画面变得模糊,直至消散全无,脑中的画面却清晰异常,他好痛苦,好痛苦,只觉眼前不时地出现那鲜血淋漓的一幕,不时地出现他站在一隅,凝望女子欢声笑语的一幕,灵山,王宫,镜湖……到处都是她灵动的身影,到处都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然,最终笑声消弭,留下的唯有那一朵落花,唯有那被她的血浸透的八卦圆盘。
“蝶儿……”
无比悲怆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一遍遍地响起。
那是多么深情,多么痛楚的呼唤,似是穿越沧桑岁月,宛若杜绝啼血,用生命在呼唤。
他被那呼唤埋住了,深深地埋住了,胸口为之感到一窒,再难呼吸。没了,蝶儿没了,他双手用力地揪扯着自己的发,终于狂乱地悲吼出声,他是擎天,擎天是他,他们本身是一个人,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他有了擎天的神识。
擎天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且他有一瞬间觉得,面对擎天,他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难以和那坚毅的男子作比。
“蝶儿……”脑中,擎天双手如抱稀世珍宝般,紧紧地抱着蝶儿。蝶儿昔日灵动的眼眸,逐渐失去光彩,她静静地躺在擎天的臂弯里,慢慢闭阖双目,体内残余的血依旧滴滴而落。她眷恋擎天哥哥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还是一如既往地令她感到安心。
眷恋,很不想割舍。
“擎天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
“蝶儿对不起擎天哥哥……”
她的唇中发不出声音了,可她仍固执地张开嘴:“忘记我,擎天哥哥,忘记蝶儿,好好活着!”
“擎天哥哥,帮我照顾父王和母后。”
“擎天哥哥,保护好我神族子民。”
“擎天哥哥……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最厉害的擎天哥哥……”
擎天的泪涔涔而下。
虽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清楚知道她说的每句话。
她让他忘记他。
她让他好好活着。
她让他照顾王和王后。
她让他保护好神族子民。
她说他是最厉害的擎天哥哥。
“蝶儿,蝶儿……别丢下擎天哥哥,蝶儿……”他的脸贴着她的额角,声音嘶哑,喃喃道。这一刻,周遭仿若只剩下悲痛欲绝的他,和一没了生命气息的她。慢慢的,她在他怀中化作朵朵夭红,如蝶儿般飞散于空气中,一朵一朵消失不见。
他的怀中变得空荡荡的,可他却依旧保持着抱她的姿势。
良久,他仰头望天,发出野兽般悲痛的吼声。
装饰简洁却不显得简陋的殿宇中,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擎天不知自己枯坐在这殿中多少时日,他只知自己已拿定主意。
放弃神品,让她永受轮回之苦减至六世轮回。
如果可能,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她复活,不让她受一世轮回之苦。
但,那根本就实现不了。
六世轮回,最少六世轮回,原本她受永世轮回之苦,是她自己的选择,以此为自己破了神族的规矩所受的惩罚,而且她临死前许下那样惨烈的誓言,谁又能帮助她?劫数,长老们说那是她的劫数,如若一世一世过去,她都勘不破“情”字,与那魔族王子纠缠在一起,将世世承受背弃之苦是必然的。
他要助她渡劫,以放弃神品作为代价,换得她六世轮回。
“蝶儿,六世,我相信六世之中,你我总能心意相通,总能携手白首。”擎天如是想着,起身,去见王和王后,去见神族诸位长老。
王高坐在王座上,王后坐于他身旁,大殿两侧站着诸位长老,没有出声,大家齐看向如松竹般立于殿中央的挺拔身影。
时间点滴流逝,王和王后对视一眼,方启口:“你想好了?”他凝向擎天,眼里写满不赞同。
王后眼眶湿润,眸中疼惜毫不遮掩:“傻孩子,蝶儿的心没在你身上,你却未她如此付出,傻孩子,你这样做,让我们欣慰的同时,更多的则是疼惜!”她心绪起伏,泪还是没能忍住,潸然而落。
“想好了。”擎天目光坚定,回王一句。
“不后悔?”王郑重地问。
擎天果决:“不后悔。”
王眼里染上痛惜:“你可是我神族的战书,如若没有了你,神族会遭受怎样的命运,想过这些吗?”
“我神族人才辈出,擎天相信,即使没有擎天守护神族,我神族依然会屹立神魔妖三族之首。”他知道经过前不久的大战,神族受了重创,但他也知道神族能力超群者不乏少数,所以,他放心得下。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是,我意已决。”
“如若六世轮回,蝶儿始终没有勘破与阡陌之间的孽缘,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魂飞湮灭,永远消失于六界之中,再无轮回。”
“你既知道,还要选择那么做?”
“嗯。”
王见他态度坚决,不由叹口气,将眸光挪向诸位长老,商议起擎天的决定。
“王,魔王和妖王皆递上降书,愿臣服我神族之下,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想我神族破解开蝶舞公主的誓言,从而让阡陌王子和雪媚公主免受永世轮回之苦。”
“阡陌和雪媚的命运和蝶儿紧紧缠绕在一起,有他们在,蝶儿只怕每世都会在苦难中度过。”王后这时道。
“王,擎天是破解蝶舞公主誓言的关键,咱们可以答应魔妖两族,但具体要如何破解,不用与他们道明,免得他们从中作祟,最终害了擎天和蝶舞公主。”
“咱们前面答应,魔妖两族后面肯定有所准备,只怕咱们防不胜防。”
“他们能暗中做手脚,我们也能。”
“祁长老,咱们神族可是最守规矩的。”
“没错,咱们是最守规矩,但也不能任魔妖两族胡乱作为而无动于衷。”
……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王面沉如水,聆听到最后,道:“看来你们并不反对擎天的决定,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至于魔妖两族会不会暗中做手脚,还有我神族是否要与他们一样,插手孩子们之间的事,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
“擎天谢王成全。”
“傻孩子!”
王叹了声,并未多说。
擎天放弃神品,势必要承受严厉的惩罚,为免魔妖两族听到什么风声,神族内部对擎天的惩罚只能秘密进行。然,魔妖两族的王还是得到些许消息,但他们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是暗里沟通一番后,决定视情况再定。
毕竟有六世轮回,指不定他们的孩子脑袋一开窍,便早早地渡劫成功呢!
“擎天。”接受惩罚后,擎天没了神品,生命如火焰般在剧烈燃烧,似是随时有可能就此离去。
药神在榻边站着,银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药神……”
擎天身上被神器所伤,几乎很难找到完好的肌肤,可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依旧清明,坚毅。
逸尘问:“可后悔?”
“擎天无悔。”擎天作答。
“蝶儿心性单纯,却也是个执拗的孩子,她之所以选择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去,说白了,是她太爱阡陌,觉得自己被骗,难以接受才走上了那条路。而阡陌对蝶儿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他不顾一切追随蝶儿而去,这就注定了他会蝶儿继续纠缠,如若你不能和蝶儿心意相通,走到一起,那么你的付出说起来就是笑话一场。”
“他是喜欢蝶儿,也爱着蝶儿,但他对蝶儿的爱太不纯碎,所以,在我看来他不配得到蝶儿的爱,而我有信心让蝶儿爱上我。”
“是啊,阡陌的爱太不纯粹,否则,就不会发生神妖魔三族间的大战,蝶儿也就不会选择以那种方式离去。可谁又能知晓经受轮回之苦后,阡陌不会提早勘透权欲,而一点他看透权欲,那么……”
逸尘后话尚未道出口,就听到擎天道:“他能勘透权欲吗?一个从骨子里都想着争权夺势之人,要想他勘透权欲,那根本就不可能。”他说得笃定。
“阡陌确实权欲心击中。”逸尘叹息,半晌后,他又道:“在你们渡劫成功前,每世轮回的记忆都会被封印,也就是说你们谁也不认识谁。”
擎天道:“有心自会走到一起。”
“去吧,去找蝶儿吧,但愿你能助她渡劫成功。”这也是你的劫数,擎天,是你们几人的情劫。
宫衍脑中的痛感消失,慢慢的,他从地上站起,看向逸尘道:“我要助蝶儿渡劫,我要去找蝶儿。”宿命,那是他的宿命,他抗拒不了,也不想去抗拒。
心在悲伤,泪在滴落,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身旁之人。
逸尘的手再次在虚空中一点,宫衍发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响起女子清纯婉约,又难掩快乐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很大很大的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林立,小桥流水,处处可见名贵花草。
空气中花香沁鼻,鸟儿啼鸣欢唱。
“沐澜哥哥,我要嫁给你。”
“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沐澜哥哥不想娶歌儿吗?”
“自然是想的。”
“那沐澜哥哥要答应和歌儿永远在一起。”
“……”你不仅是公主,而且还是圣女,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
“沐澜哥哥不答应吗?”
不忍心看到她失望,他唇角微弯起抹弧度,轻点点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永远陪着我?”
“嗯,永远永远。”
他们像孩子似的拉着手儿,在花园中笑着走远。
……
要离开她了呢,好舍不得,好舍不得……
“沐澜哥哥,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喜欢我,不该让你爱我。”
“不是歌儿的错,沐澜哥哥自己喜欢歌儿的,沐澜哥哥不后悔娶歌儿做妻。”哪怕他们没有成功拜堂成亲,但她已然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娘亲。
“歌儿别哭,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知道么?”
女子捂住嘴,哭得泣不成声。
孩子?他们的孩子已被人杀死……
“歌儿要坚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沐澜哥哥……”
受了伤,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雪狼静卧在一旁,沐澜在她怀中闭上了眼。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他已经死了,你是我的,你清醒一点!”
“不,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是你的姐姐,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要你,从小你就和我在一起……”
……
她没了眼睛,他们的孩子被悠夜杀死了……悠夜喜欢她,悠夜竟然喜欢他的双胞姐姐,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
沐澜现在是一只雪狼,他睁开眼后,就发现自己附身在了悠歌的雪狼身上,他想告诉悠歌,想告诉自己的爱人,他没死,他还在她身边呢!然,他如今只是一只雪狼。
“烧了她!烧了她,她不是我们的悠歌公主,她不是我们的圣女,她不洁,烧了她!”
雪狼眼里滚出泪水,蹲在祭台上,听着民众一声高过一声,喊着烧死他们原先最喜爱,最尊敬的悠歌公主。
围在她周围的木柴还是被点燃了,悠歌被绑在石柱上,嘴角挂着浅淡柔和的笑容,看着她月圣国的百姓,仿若她死得其所。
“歌儿,有我陪着你,不怕!”雪狼起身,飞跃进火海中,随之依偎在悠歌脚下:“我的妻,我的歌儿,有沐澜哥哥陪着你,不用害怕……”泪滴落了下来,打在了雪狼头上,它仰起头,就看到悠歌眸中含着热泪正注视着它:“沐澜哥哥,沐澜哥哥没有离开我,沐澜哥哥原来一直在我身边,真好!”
眸中明明被悲伤填满,明明痛得心在滴血,她却还强撑着给他一抹微笑。
雪狼和她对视,眼里亦充斥着满满的悲伤:“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它用脑袋蹭着她的腿,任燃烧的火苗扑到毛发上,一动不动,和心爱之人坚如磐石,相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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